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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怀慎隻陪着首辅大人走出一小段路程便快步离去,有个一直跟在二人身后的年轻人恰在此时小跑至跟前,舔着笑脸执礼道:“下官徐士行,见过首辅大人。”
闻溪道缓下脚步,打量了一眼年轻人胸前的六品鸬鹚补子,微笑道:“你是吏部新晋的徐常侍?”
年轻人愣了愣,许是没想到当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大人竟认得自己,喜出望外道:“正是下官,正是下官。”
周遭已不见多少下朝官员,二人便悠悠前行,年轻人自是没胆子与闻溪道并肩,稍稍落了半步的距离,但脸上的欣喜不言而表。闻溪道上任首辅二十余载,手握权柄滔天,说是独占庙堂半壁江山也不为过,但却不曾有过一次滥用职权,就连两个亲生儿子也没能借助其父的便捷在仕途上平步青云,至今仍只是五品小吏。能跟这样的清流忠臣走在一起,年轻人觉着读多少书都值了。
过了宫城门槛,闻溪道笑道:“此时才来巴结,是不是迟了点儿?”
年轻人摇头道:“下官只是想与大人多说几句话,怕日后没多少机会了。”
闻溪道哦了一声,似有些恍然,道:“听闻举荐你的人是萧权,但好似在太学宫你也与四公主是同窗?”
年轻人点头:“下官虽出身寒门,但总有贵人相助,也不知是好是坏。”
闻溪道微微一笑:“自是好事,芸芸学子终归是寒门苦读的多,心怀济世固然重要,但莫忘本心才是可贵。你若非先去了吏部,我倒是有心想让你进旧庐门下,只是这场君臣豪赌,你这样的年轻人就莫要参合了。”
年轻人愣了愣,没有言语。
方才殿上,看似群臣乱战,实则只是一场两人的君臣交锋,闻溪道重东越大于北契,女帝则认为没了余祭谷的东越不足为惧,养狼为患的北契才是当务之急。但不论对错,二者皆是一场未知的豪赌。
闻溪道停下脚步,抬手拍了拍年轻人的肩头,笑道:“年轻人就做年轻人该做的事,剩下的,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再做也不算迟。”
“你我就走到这里。”
年轻人立在原地,目送这个身形不算高大的中年男子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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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院落不大,比朝廷规定的三进规格还要稍小一些,闻飞雁从自己闺房出来,绕过一条廊道就撞上了刚从父亲书房出来的二哥,闻仲。
闻飞雁眸子一亮,就飞扑进了兄长的怀里,嘴上埋怨道:“二哥,你都多久没来府里了,都不疼雁儿了。”
闻仲是典型的江南书生,性子温润,说话温吞,不着官服时常年一身素雅文士打扮,走在街上都没人看的出这是相府家的二公子。相较起年长八九岁的大哥,闻飞雁打小便更近亲二哥,因为首辅大人终日埋首案前,从不过问子女,哪怕两个儿子成亲时都没去喝杯喜酒。人都说兄长如父,故而在小女儿的眼里,二哥更像是半个父亲。
闻仲拍了拍自家妹妹的后背,笑着没有言语。
闻飞雁从怀里抬起头来,瞧见二哥两眼泛红,好似哭过一般,便问:“二哥,父亲又责骂你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书生再孱弱也是男子,记得上一回二哥哭红眼,还是因为父亲棒打鸳鸯,拆散了二哥与一位教书女先生的姻缘,逼二哥娶了一家小门小户的女子。在闻飞雁的记忆里,这好似是父亲头一回插手子女之事,但也是最后一回。父亲说了,她日后不论瞧上哪家公子都行,只要她喜欢就好。
闻仲叹了口气,苦笑道:“若是责骂就好了,若能责骂一辈子二哥也愿意。”
闻飞雁没听懂,拧起两道绣眉,“二哥,小嫂子的娘家人是不是又为难你了,你若不愿伤了和气,雁儿去帮你说,反正也闹过一回了。”
闻仲掐了掐妹妹的脸颊,无奈道:“你嫂子心善你又不是不知道,莫为难她。”
闻飞雁急了,跺脚道:“那你这究竟是怎的了?”
闻仲欲言又止,拉着闻飞雁的手,缓步向前走。兄妹二人沉默着走到廊道尽头,闻仲在石阶上坐下,闻飞雁立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向来洁净到连鞋尖都不染尘埃的二哥竟然席地而坐?
闻仲仰头侧目望来,闻飞雁隻得莫名其妙的跟着坐下。
闻仲一面搓着指尖上的灰尘,一面温声道:“飞雁呐,其实咱们兄弟姊妹三人里,父亲最疼你,虽然不愿你习武,但及笄那年父亲还是送了你一柄剑做贺礼。你大概不知,那柄剑是父亲这辈子唯一收过的贿赂,他知道你喜欢,后来还让人送还了银子,但二十两银子哪买的起一柄好剑。”
说着,闻仲笑了笑,“咱们这位首辅父亲啊,做着京城里最大的官,却也是京城里最穷的官。穷的只剩清风,两袖都没了。”
闻飞雁忍不住笑了,眉眼弯成一道月牙儿。
闻仲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的妹妹,容貌不算倾国倾城,但也比的上小家碧玉,女子无需多好看,只要爱笑,命就不会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