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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安显然不愿多言,隻道:“不能,你既然没走,就顺手去办件事,荆州守备军统帅苏伯韬的女儿苏秦篆,若愿意,便让她与竹林先生一同去北雍。还有,传信王府,将消息散布出去,就说本王那有个书院,只要是女子,只要想读书,大可放心来,没银子不打紧,本王分文不取。”
楼解红呆愣在原地。
李长安伸手又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想什么呢,还不快去。”
楼解红哦了一声,刚欲转身便停下身形,回头望着她柔柔笑道:“奴家方才在想,若晚生个十年该多好。”
或许就能有一个截然不同的人生。
李长安扯了扯嘴角,笑的有些苦涩。
看着那抹红绸消失在视线里,李长安缓缓闭上双眼。
呼吸走百川,燕然可摧倾。
清风不知从何而来,一阵接一阵,似一双女子的柔荑,轻轻拂过她的眉眼,她的衣角。
目所不及,却清晰可见。
她看见她穿上那身九龙团簇的明黄龙袍,坐在那张高高的椅子上,神色清冷。
她看见她白衣似仙,一人一剑站在东海之上,以及那海天一线的磅礴剑意。
她看见她端坐在书案前,挑灯批朱,身旁空无一人。
她还看见,她独自坐在金鳞池边,不知望向何处怔怔出神。
最后,她看见一片洁白,满堂素缟,她披着麻衣跪在灵柩前,哭成了泪人。
李长安睁开眼,走出凉亭,一步,两步……
三步之后,华发转青丝,无风飘扬。
她轻轻道:“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青衫一闪而逝。
满池荷花,摇曳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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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越朝堂上下的百官,皆是满面愁容。
古来以孝治国,可年轻女帝跪坐在太后灵柩前三日未动,何人劝说都无用,急坏了那帮老臣。
近侍女官端来清粥,跪在一旁苦苦哀求,可他们的年轻女帝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女官余光瞥见一旁的老丞相一阵唉声叹气后,朝她摆了摆手,正欲撤下吃食,重新让膳房温热了再端来。
就见陛下忽然抬起了头,目光似是望向太后的灵柩,却又好似在看着别处。
女官大气不敢出。
过了半晌,女官几乎喜极而泣。
只见他们的女帝陛下捧起了碗,而后轻声念了一句话。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五王同殿
勤政一生的女帝最后一道圣旨也极为朴素。
不入大殓,不着金缕,仪仗不得过三百人,一切从简。吊丧为期三日,百官哭丧十五声而罢,不可延误朝政。新君灵前颁诏继位,三日之后再行登基大典。
那日礼部尚书跪在龙榻前,颤颤巍巍小声道了一句,与礼法不合。
龙榻上气若游丝的女帝隻道了一句不必遵循古製。
礼部尚书便未再出声,叩首领旨。
以女子身份坐上龙椅的那一日起,她的一生便与“古製”背道而驰,既如此,死后又何必遵循?
跟着主子一起守灵的禄堂生两日没合眼,过了今日,他便可换下这身丧服,穿上织造局前些时日就送来的崭新红袍,与新君一同站在那个睥睨天下的位置上。可当这个念想即将成真的时候,心境反而越发平静。老宦官走的太早,没机会多教他那些伴君身侧的道理,兴许是运气好,这一路走来虽如履薄冰,却比旁人平坦太多。
深吸了一口晨曦的寒气,醒了醒神,他加快脚步往奉天殿走去。
奉天殿原为老皇帝寝宫,位于中轴五大殿最末尾,后一直空置,女帝继位选了离太和宫更近的养神殿做为寝宫,便将奉天殿改作专为丧办所用。时至今日,这里送别了本朝两位帝王。
禄堂生进殿后,在火盆旁烤去身上晨露,才轻手轻脚走到主子身侧,垂首躬身道:“陛下,武陵王方才已从东门入城,遣了人来传话,说是换了丧服便入宫面圣。”
跪在灵柩前的姜岁寒微微一怔,过了半晌好似才明白那声陛下喊的是谁。父皇入殓当日,她便遵照圣旨在父皇的灵位前登基继位,如今她已是商歌王朝的九五之尊,第二任女帝。
她抬起头,嗓音略有些嘶哑道:“皇姨都到了啊,你去中门替朕迎一下。”
“是,奴才告退。”
禄堂生转身欲走,姜岁寒忽然改口道:“回来,还是朕亲自去。”
禄堂生张了张嘴,终是咽下了到嘴边的话,上前将主子搀扶起。许是跪的太久,姜岁寒腿脚发麻,缓了片刻仍是站不稳。禄堂生唤来候在一旁的几名女官,给主子揉捏,过了半晌,姜岁寒挥退众人,缓步朝外走去,摇摆不稳的身形看的禄堂生心头一揪。
先帝生前便对藩王多有忌惮,尤其是手握兵权,“屈居”于江南富庶之地的武陵王。先帝在时,这位据说有反骨的女王爷畏于龙威尚能安分守己,如今先帝一走,隻留下一个羽翼未丰的新君,日后该如何与之相抗?若是放在尚无女子掌权的前朝也就罢了,当今天子既然能以女子身份继位,那同样身为女子的姜凤吟谋朝篡位又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