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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
李长安没给她说完的机会,冷冷斜了她一眼,“以后也想都不要再想。”
吴甲归沉默良久,吸了吸鼻子,小声道:“我爹说,我家祖籍原先在北雍,那些年老打仗,爷爷就带着一家老小翻山越岭到了幽州,在巨灵江东落地生根。前年朝廷马踏江湖,我家遭了横祸,两辈人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一点家业都毁了,两个哥哥嫂子为了护我惨死在其他讨好朝廷的宗门手里。我知道我本事不济,可能这辈子都报仇无望,但我爹从小就跟我说,他也没什么本事,成不了仗剑走江湖的大侠,但他能让那些大侠低声下气隻为求一柄神刀宝剑。不管旁人如何说,我就觉得我爹很厉害,我娘也说那些人没什么了不起的,没了我爹铸的刀剑狗屁都不是。”
吴甲归揉了揉鼻尖,笑起来露出一颗小虎牙:“好多人都说我性子随我娘,每次说起这个,我娘就自豪的不得了,说祖上十八辈都是北雍人,没一个贪生怕死的,这辈子最大的夙愿就是能回塞北再看一眼。所以,我想学成之后就回北雍去,哪怕不能上战场,隻为那些英雄好汉铸一柄刀就心满意足,也算了了我娘亲的念想。”
李长安安静听着,脸上除了火光没什么表情,只是没来由的记起在西北边塞广为流传的一句话。
塞北的风沙会吃人。
她伸手拨了拨火堆,淡淡道:“女儿家家,学点什么不好。”
吴甲归先是一愣,而后俏脸涨的通红,低头看见自己一身皱巴巴的衣衫,又回想起先前初相逢时自己一口一个“常兄”,脸更红的似要滴出血来。
“公,公子……怎知……”
李长安没再出声,盯着火堆,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吴甲归没敢打扰,坐着坐着就打起了瞌睡,但没敢完全睡去,许是怕自己过于张扬的睡姿吓着了这个长相更加骇人的年轻公子。
天色尚未开青白,那隻神俊非凡的鹰隼不知何时离去,李长安脚边的柴火所剩无几,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低头看向睡眼朦胧也朝她望来的吴甲归。
她问道:“你怕死吗?”
吴甲归精神一振,猛地摇头。
“好,等天亮,你就下山,去山脚酒肆等着,到时自有人来接你。”
言罢,李长安迈步离去。
吴甲归怔怔看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莫名想哭。
走出老远,李长安回头望向落雪湖,对那个瘦小身影轻轻道了一声对不起。
光是三十五万燕字军还不够,北雍需要这样不怕死的人,若是女子就更好。
因为以后,这些甘愿赴死之人,将成为整个中原唯一阻挡北蛮百万大军的胆气!
钓鱼台一楼左侧的一面窗户,近日来整夜灯火通明。
每当玉龙瑶忙里偷闲抬起头,窗外的景致便如弹指一瞬般变化,前段日子还是春意撩人,如今便已蛙蝉相鸣。
算起来,李长安离开王府也有近一年的光景,这期间不论外头如何混乱不安,于王府里的人而言不过是又过了一个春夏秋冬。操劳是操劳了些,但比起在流沙城的日子,安稳太多,若这份安稳不需要那些人拿命换取,就更好。
湖面折射的阳光打在窗户上有些晃眼,又是一夜未眠的玉龙瑶搁下笔,靠在椅背上,揉着眉心。暂且搁下批朱事务后,她便挑了这处僻静的小偏房,独自打理那些源源不断从长留山送来的消息,以及按照李长安的要求又将所需情报不分昼夜的从王府里送往长留山。这本是她最擅长的分内事,可这段时日下来,却让她也有些力不从心。
首先是李长安离开长安城后,上小楼的接掌权顺理成章落在了姜松柏的手里,这位自幼在龙椅底下压迫长大的主儿可从不心慈手软,朝廷的死士谍子没法追上李长安的行踪,便将所有矛头都对准了北雍。再加上前首辅闻溪道死前的“杰作”,如今蛰伏在北雍的死士谍子数量翻了三倍不止,且来的都是些敢死先锋的虾兵蟹将,这些人明目张胆的打探消息,充当无赖般的搅屎棍,使得北雍无论是在军政上还是朝政上皆束手束脚举步维艰。令人头疼的是,王府与将军府对此也无可奈何,一来这些人身份卑贱,在上小楼里无足轻重属于楼外之人,死了也就死了,就算全杀光也无济于事,只会招来新帝更多的猜疑。二来因为李相宜与王府这层关系,李双梅虽仍是上小楼的大夫人,手中实权却早已被姜松柏架空,便是有心也无力。
其次,各项事宜在李长安这个北雍王的授意下同时进行,例如用来笼络江湖势力在清风山东山再起的祁连山庄,与担负起读书种子的柳絮书院,以及那支即将震惊天下的“娘子军”,这些迫在眉睫的大事或多或少都得由死士谍子暗中运作,可眼下王府的人手实在捉襟见肘。
光漕运一事就让林白鱼焦头烂额,无暇顾及其他,就目前而言此乃重中之重,虽然李长安临行前嘱咐徐徐图之,林白鱼也明白急功近利只会更糟糕,但事关北雍根基如何能不急?所幸没过多久,来了一场名为“王右龄”的及时雨,暂且解了一时的燃眉之急。但林白鱼不知道,朝廷暗地里骤然降下了一场极为猛烈的狂风暴雨,就在王西桐走后的那一夜,刺史府外死了不下五十人。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最后满地尸首中只剩一个手持双钺的花甲老者独自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