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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安曾交代过,林白鱼才华绝伦,但到底是个书生意气的读书人,有些事不必都告诉她,免得她日后妇人之仁。以为自己早已看淡生死的李相宜为此钻了牛角尖,一道道下达命令的公文是从林白鱼手里出去的,但唯独她被蒙在鼓里,仍旧“无知者无畏”的执行那些在李相宜看来近乎不近人情的策略。她与林白鱼日日相处一室,几度欲将那些公文奏章摔在林白鱼面前,然后大声告诉她,这些策略一旦实施又得死多少人。
无论是官场,还是战场,最先死的一定是谍子死士。
李相宜从记事起,就明白这个道理。
她也清楚的明白,将来某一日,北契大军叩关南下,便是她离开这个安宁之地,奔赴某处“看不见的战场”的时候。国难当前,没谁可以置身事外,既然李长安都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准备,燕白鹿也不畏生死,她又有何苟活的理由?
最后,玉龙瑶不得不站出来,替李长安擅作主张,将柳絮书院的相关事宜交给李相宜去处理以分散她的精力。只是如此一来,堆积在她手头的事务就更加繁重。于此,她倒无甚埋怨,偶尔从长留山送来的书信中夹杂寥寥几句嘘寒问暖的关切言语,便足够让她聊以慰藉。
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玉龙瑶站起身渡步到窗前,望着钓鱼台前那一湖幽绿,她轻声叹息:“可惜你去迎娶她,我却未能陪在你身边。”
二人如今都是上无老下无小的了无牵挂,若非碍于身份,真真是门当户对。玉龙瑶想着自己好歹也算李长安半个娘家人,娶亲这种大事,理应陪同,哪怕做不了什么,送上一声祝福也是好的。虽说圣人有言,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但世上又有几人真正能做到不在乎旁人的目光,只求自己独乐而活?既是凡夫俗子便不可免俗,大抵还是希望有人说一句“祝愿二位白头偕老”,哪怕只有一人。
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玉龙瑶收回思绪,侧目望去,就见一人匆匆入了门来。
燕白鹿许是从演武场来的,一身武服尚未换下,腰间挂着白鹿刀,气机绵长而平稳。瞧见玉龙瑶站在窗前呆呆望着自己,燕白鹿眉头微蹙,上前打量了一番,柔声责备道:“玉姐姐,又一夜没睡?咱们先前便说好了,若手头事务太多,不妨分出去一些交由相宜打理,你要是在这般下去,等那家伙回来看见你这幅憔悴模样,还不得去将军府兴师问罪?”
玉龙瑶笑了笑,没接茬,而是道:“今日怎是你过来,裴闵呢?”
自打燕白鹿开始秘密招兵买马,两府之间的政事要务就都落在了军师裴闵的头上,“眼下新刀最为紧要,裴大哥得时刻盯着,跑腿这种小事就不劳烦他了。”
玉龙瑶盯着她看了半晌,笑意挪榆。
燕白鹿俏脸微红,浑身不自在。
“你来我这之前,没去见见你的小兔子?”
“什么我的小兔子,玉姐姐话不能乱讲,兔子急眼才咬人,她这段时日动不动就要咬人。”
玉龙瑶哦了一声,故意拖长尾音,“我懂了,你说她是母老虎。”
燕白鹿急眼了,四下张望了一眼,压低嗓音道:“玉姐姐实在不行,你让她来你这屋吧,我怕她哪日忍不住把那位林家大小姐给丢湖里去。”
玉龙瑶拍了拍她的肩头,宽慰道:“放心,有我盯着,出不了乱子。”
燕白鹿一脸“我不放心但我装作很放心”的苦笑。
收敛起玩闹心思,玉龙瑶沉下面色,转身走到书案前拿起那份谍报,递给燕白鹿。
这封谍报书信很薄,里头不过寥寥数语,但燕白鹿拿在手中却觉着无比沉重。因为上面浸满了鲜血,有的血迹早已暗红,有的仍旧鲜艳,甚至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四五处新旧不同的血迹,说明至少有五个谍子死在送信的路上,他们的尸首不知在何处,也永远不会有人替他们收尸。
燕白鹿小心将谍报揣进怀里,没再多言,告辞离去。
玉龙瑶坐回书案后,没来由的走了会儿神。
她们都心知肚明,以后这些谍报也好,军情也罢,只会染上更多的鲜血。而这,仅仅只是开端。
拿起案头上另一封密信,玉龙瑶愣愣看了许久,而后轻轻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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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流沙城风吹日晒近一年,年轻书生那张被人戏言“小白脸”的脸庞黝黑了不少,他看着城外漫天风沙中一团小黑点逐渐出现在视野中,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当初他决心留下来,不仅是为了报答范西平的提点之恩以及李长安的知遇之恩,更是为了他自己的野心宏图。
盛世治国,乱世治兵,春秋末年那些名将身后少不了一个运筹帷幄的谋士,与其说是兵家之争,不如说是谋略之争。如白起那般自身堪比一流谋士的卓绝将领毕竟凤毛麟角,昔年李世先有江神子,老皇帝有李惟庸,东越有楚寒山,之后燕赦身边亦有李元绛,如今东安新王更有个麒麟才子,他陈知节就算做不了第二个鬼才,至少也要做北雍的闻溪道。
这一年来他励精图治,不敢有半点松懈,五万流民已有半数在北契的眼皮子底下悄然迁至瘦驼县。余下半数则是无处可去,也无牵无挂的“乱民”,这些人若放去瘦驼县便是一颗随时可能暴动的“逆子”,但也不能放任不管,否则这两万多人极有可能投靠北契或是成为游曳在荒漠里隻为有利可图的马匪。就此事,陈知节给王府书信不止两三回,最后得到李长安四个字答覆,按兵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