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5页
李长安裹着一身晨露悄然而归,头上多了顶血迹斑斑的破斗笠,身上除却淡淡的血腥味仍旧一尘不染。
一夜没敢再睡的吴甲归抱着刀,瞪着一双血红眼睛看向站在不远处小声交谈的三人,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半截,顿时倦意如洪水猛兽般袭来。同样一夜没闭眼的田禹看了看身边睡不踏实的母女,转头与看似闭目养神却微微打着鼾声的孟解元低声耳语了几句,老头儿睡眼朦胧也不知听清了几分,点了点头复而闭眼瞌睡。田禹有些哭笑不得,以前听闻孟解元也曾到过北雍,亲眼见识过战火纷飞的金戈铁马,墨家弟子大都半信半疑,而今历经一夜惊心动魄的刺杀,老头儿依旧稳如泰山甚至尚有心情呼呼大睡,想来并非吹嘘,姜到底还是老的辣。
田禹刚站起身,便惊醒了母女二人,孟春禾从娘亲孟姑怀里猛然直起身,一脸惊魂未定。她四下环顾一周,目光落在篝火旁那滩猩红血迹上,本就苍白的脸色瞬时又惨淡了几分。昨夜突如其来的刺杀犹如一阵劲风,来的快去的更快,未等她回过神来,那些刚从死斗中回来的扈从已将残局收拾干净,但那一幕可怖场面仍旧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人的脑袋怎能如烟火一般炸开?若之后的刺客中也有强悍如李长安这般的人,那自己的脑袋是不是也会这样莫名就炸开了花?
孟春禾浑身一颤,说不后悔那是假的,但眼下想要再回墨家堡,她更怕那人一言不合自己就落得与那些刺客同样的下场。
念及此,孟春禾满目愧疚的看向孟姑,带着哭腔道:“娘亲,是女儿任性了。”
孟姑倒吸一口气,隻觉扎着心疼,伸手抱紧了这个打小就离了身边的亲闺女,拍着背安抚道:“小禾儿不怕,有爹爹娘亲在,谁人都伤不着你。”
心惊胆战过后,孟春禾终于哭出来了,田禹夫妇对望一眼,心中都宽松了不少。这趟北上,女儿心里始终有口怨气,本想着以后时日还长,总归有化解的一日,没成想误打误撞倒叫冰雪提前消融。
独自坐在一旁的吴甲归没了睡意,瞥了眼那一家三口,不自觉将怀里的破刀抱的更紧。
孟姑抹去女儿脸上泪水,柔声笑道:“多大的人了,还哭花了脸,也不怕人瞧见。”
孟春禾几乎是下意识抬眼看向那个抱着刀的愣头小子,后者好似没听见,兀自走了神。于是她压低嗓音道:“娘,我想去溪边洗洗。”
田禹方才便瞧见李长安朝溪水边去了,朝妻子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就不跟着了。
李长安蹲在岸边清洗斗笠,捧着刀的女谍子沿着溪边缓缓走近,在三步外停下。李长安转头望来,露出一个温和笑脸,女谍子不敢直视,将目光垂的更低。
她站起身,甩着斗笠上的水道:“听老蒋头儿说,你有个快满十岁的闺女?”
女谍子抿了抿嘴,低声道:“回王爷,是。”
李长安看着她那张不施粉黛的脸庞,半点不诧异她认出了自己的身份,笑道:“那还衝过去替人挡刀,不要命了?”
这话说的没问题,但对一个死士而言又多少有些矛盾,女谍子欲言又止,终是没吭声。
将斗笠扣在头上,李长安朝她伸出手,女谍子赶忙把那柄赤鞘刀双手奉上。先前之所以没人瞧出身份,因为人人都知晓,王爷从来佩剑不带刀,若非李长安昨夜出手,女谍子也隻以为这个年轻公子兴许是王府谍子里的某位高手。死士谍子之间本就相互不知晓,否则但凡有一个暴露身份就容易让人顺藤摸瓜一锅端。
李长安一面把刀挂在腰间,一面道:“你那个闺女啊,若是喜欢读书,就把她送去柳絮书院,若喜欢习武,就送去祁连山庄找个正统师父拜师学艺,若都不喜欢……”
她愣了一下,女谍子也愣了一下,不明白王爷为何要说这些。
李长安像个为晚辈前途发愁的长者一般,不耐烦啧了一声:“那就随她去好了,北雍遍地好儿郎,反正也不愁嫁,总归不能跟你似得动不动就去替人挡刀。”
女谍子抿着嘴,想笑不敢笑,这跟旁人口中的王爷不一样啊。
李长安摆了摆手,女谍子转身离去时,听见她喃喃道:“以后啊,最好再也不需要你们这样的人了。”
走出几步,女谍子抬手抹了把脸。署茨
临近溪边,孟春禾看见那人的身影,不自觉抓紧了娘亲的胳膊,孟姑拍了拍她的手背无声宽慰。母女二人走近跟前,孟姑领着女儿欠身施礼,李长安瞧见她们手中的洗漱物件,招了招手,示意跟着她往上游走。孟春禾不明所以,转头朝下游望了一眼,顿时遍体生寒。
水面上漂浮着十几具无人问津的尸首,都没有头,看衣着与昨夜的刺客一般无二。
孟姑拉了女儿一把,快步跟上。
挑了一处浅滩,李长安停下脚步,见母女二人皆是面色惨白,歉意笑道:“夫人,对不住,让你们受惊了。”
孟姑到底是没真正走过江湖的柔弱妇人,她知晓路途凶险但不知究竟有多凶险,心有余悸的同时不免有些悔意,可堂堂北雍王都亲自护送,同为女子的她又怎忍心怪罪?只是如今她才明白,父亲孟解斗当时的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