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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举林默不作声,眯起的双眼死死盯着眼前这个试图让他分神的狡猾女子,一口气换上后,他平静道:“李长安,心境不稳,便敢与老夫生死相搏,你就不怕阴沟里翻船?”
方才各自换气时,叫心细的老人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紊乱,捉对厮杀到了大宗师这个级别,任何一处细微变化都是扭转逆局的关键,好比长安城的红袍宦官,裘千人能在同一水准下举世无敌,与其坚硬如盘石的心境有莫大关系。老人虽不知缘由,但这个破绽有可能促使他成为亲手斩杀春秋魔头的大功臣,或许不用等那几百里之外的百里一剑了。
李长安笑意玩味:“好歹我也是货真价实的剑仙,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敢跟我赌命?”
言罢,她抬起手伸出一指,朝老人手中剑点了点。
老人满目震惊,气机再度攀高,左手一把摁在右手手腕,才勉强压製住似要背弃主人脱手飞离的长剑。
老人当即怒喝一声,倾力灌注气机于剑身,隐约可见剑气横生,顿时满屋流光溢彩。
到底是与天地共鸣的剑道宗师,李长安不敢托大,后退一步,双手横刀在胸前,以轻薄刀身挡住剑气猖狂的剑尖,而后又倒退了两步,才停住身形。
老人势气暴涨,周遭家什物件以二人为中心纷纷脱离原位,花瓶砚台等轻物倒飞撞墙,破碎声此起彼伏。书案软榻等重物在几近暴虐的剑气下也承受不住,接二连三爆裂开来。
李长安偏头躲过飞来横祸的一隻桌脚,猛然双手一拧,原地跃起一人高,而后气沉丹田,顺势一刀劈下。
老人未收剑势,侧步跨出,不守反攻,剑尖朝上一挑,浑然剑气连同李长安一同衝出屋顶。
尚在半空中的李长安不禁有些头疼,余光中已瞧见庄内各处屋顶皆有人影攒动,大抵是闻到风声出来一探究竟的闲人。李长安本意是不愿惊动旁人,故而不曾使出老人这般大开大合的招式,但老人好似全然不在乎。不过想想也对,都找上门来要杀你了,哪还管的了这些。
就在李长安打算不惜打烂一座别院,也要一刀送老人归西的时候,忽觉一道气势如虹的剑气正由天边东南角极速掠来。与老人的磅礴剑气不同,这道剑气甚至犹胜当年正值巅峰时期的李长安。
不用去想,也知道这剑气是衝着自己来的,李长安落在屋顶身形不停,脚尖一点,长掠向百步之外的飞龙瀑布。
杨举林看了一眼昏死在地的孙子,毫不犹豫跟随而上。
瀑布边的凉亭内,绕殿雷的琵琶声如骤雨急音!
天边夜幕下,百里飞剑,破空而至!
星垂海阔,暗涛拍岸。
背倚巨剑的落魄男子遥望见那抹照亮夜幕的璀璨剑虹,而后淡然收回目光,看向身边手托古砚的白袍道人。只见他抬手在古砚中轻轻一点,那声极为轻微的龙啸被隐没在海风浪涛中,落魄剑客脸上的轻蔑之色一闪而过,低头看了看脚边枕着木剑因力竭而昏睡过去的独臂少年,就听白袍道人自顾言语。
“陈汝言教给李长安三尸术,看似后路,实则为保国祚中的龙运,但若说出来,便是有违天道。李长安能留下多少,全凭天意。身为道教中人,不得不说陈汝言此举乃是一场人力与天定的豪赌。”白袍道人微微一笑,“不过老天到底还是垂怜北雍,又或许是那五万英魂忠义不散,才又给了北雍一次机会。可不论如何,中原皇室的气数不能乱,她李长安并非屠龙之人,依贫道推算,有没有她在的北雍都会输,三十五万燕字军注定覆灭沙场。楚狂人大抵也不信那渺茫希望,才未留在衡山,韩高之多此一举,你贺烯朝更是多此一举。”
落魄剑客对那虚无缥缈的气数一说素来嗤之以鼻,冷淡道:“若北雍王的死活当真无关紧要,你为何不惜浪费那点从长安城带出来的气数,也要横插一手?”
白袍道人转而望向夜幕中的东海,平淡道:“练气士世代为天道效命,不在乎匡扶正义,更不在乎所谓的人间正道,隻为拨乱反正,此正乃天道之正。人间善恶正邪,终究只是自己的自以为是,说句所谓的良心话,设身处地的想,李长安所作所为并无过错,不过是向朝廷向天下人讨一个公道,但不论是公卿王臣,还是中原百姓,都认为她罪大恶极,活该死在北契的马蹄下。公道自在人心?那也得是人心所向才行。”
不苟言笑的落魄剑客忽然咧了咧嘴,“原来你这老道也怕人心?”
白袍道人不置可否,微笑道:“天底下最多的就是人,有人便有人心,东越国运气柱毁于许无生之手,先帝在此之上又一纸降书逼死太后,举国人心涣散,这国运便荡然无存,楚寒山临危之际跻身儒圣也未能力挽狂澜,故而隻得眼睁睁看着王洛阳将最后的气数都还给李长安,此乃国运亦是人心。如今原本属于商歌皇室的三成国祚,加上后来的东越气数,若再叫李长安笼络起天下人心,不仅中原要乱,整个天下都不得安宁。可惜许无生两世痴情,本是想替那心爱女子斩断枷锁,到头来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