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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书生摆摆手,未曾多言,送走了妇人。
总算有了热乎早饭,趁着日头好,书生从里屋搬了桌椅出来。三人围桌而坐,小丫头埋头啃着馍馍,时不时抬眼偷看李长安,后者一直板着脸,也不知跟谁置气。
一直墨守成规的年轻书生破天荒在吃饭时开口道:“我思来想去,觉着姚碧虚此举并非有意刁难,以你如今的修为,即便尚有一成龙息未炼化也不应当如此。更何况,这三日以来你的气机一直紊乱不堪,魔障缠心,压不住这一缕精纯剑气也就不奇怪了。但我不明白,在与应天良一战之前,究竟何故折损了你的剑心,而此后,竟是一损再损,照此下去,你可知你连剑都不敢再碰?”
李长安低头不语。
小丫头听的懵懵懂懂,小声问道:“先生,何为剑心?”
年轻书生微微一笑,放下碗筷道:“若你有一身本事,见着他人欺负弱小,会如何做?若你手无缚鸡之力,又会如何做?”
小丫头认真想了想,答道:“我若有本事就打跑他们,我若没本事……那就努力让自己变得有本事,但欺负人就是不对。”
年轻书生点头道:“人各有所志,这便是你的剑心,道理很简单,可天底下的事情并非一就是一,二就是二,难就难在如何才能不负本心。”
小丫头皱了皱眉头。
书生笑道:“这些道理,长大你就明白了。”
小丫头瞥了李长安一眼,压低嗓音道:“那她怎么还不明白?”
年轻书生被问的一愣,哑然失笑。
饭后,李长安坐在板凳上,盯着似是失了宠一般被扔在墙根下的古剑发愣。小丫头小心翼翼走上前,邀她一同去放牛,李长安没有拒绝。
眼下正值秋收农忙,三人一牛一马走在田埂间,稻香随风拂面,四下皆是忙碌的身影。小丫头一手撑着牛背,俯身去摘路边半人高的麦穗杆子,手法娴熟的编起草环来,出生在乡野的孩子大都会这门手艺,不算稀罕。小丫头一口气编了三个,自己戴上一个,另两个给了书生与李长安。
李家圣人戴草环,北雍王爷放青牛,说出去都没人信。但骑牛的小丫头天真无邪,看着两人笑声格外爽朗。
与书生并肩走在后头的李长安忽然感叹道:“是不是让她与你隐世一辈子,更好?”
书生淡然道:“入世之人想出世,出世之人想入世,没有什么是更好,即便你此时不带走她,将来她也会自己走出去,踏过万水千山与你相逢。就如同那个女子,你与她历经生生世世,到头来你仍是走了万里路,隻为去见她。”
李长安不自觉与书生一同举目望向东南。
书生接着道:“心魔心魔,终归是由心而生,亦可由心而止。李长安,你心中之魔是旧西蜀那三十几口人,是那夜一村子上百无辜性命,是以命还命的谢秋娘,是因你成魔的慕容冬青,还是两世为救你而死的白鹤,亦或是……“
书生转头看向她,一字一句道:“是你自己。”
李长安忽地身形一个踉跄,兀自呆愣了片刻,便一头栽倒下去。眼前模糊时,她看见小丫头急匆匆跳下牛背,险些摔了一跤,但顾不得许多,手脚并用爬起来,继续向她跑来。
李长安没来由的想起那夜在龙泉山庄,那个眼睁睁看着双亲惨死在自己面前的小姑娘,叫什么名字来着?对了,许良缘,许女侠。
田埂另一头,有个灰衣老僧手托一方金钵缓步走来,看似悠哉,却在几个眨眼便已至三人跟前,两旁稻穗微荡,似轻风拂过。
老僧单掌竖在胸前,念了声佛号,“贫道可曾来迟?”
年轻书生微微摇头:“来的正好。”
小丫头抬头看着老僧,眼中泪水朦胧,老僧叹息道:“本是孽债,何来良缘。”
失去神智前,李长安颤颤巍巍抬起手,指尖点在小丫头眉心丹霞,缓缓吐出一个名字。
“李,薄,缘。”
老僧低头垂目,轻声诵佛号。
年轻书生仰天闭目,一声长叹。
终于有了名字的小丫头轻轻握住那隻手,破涕为笑。
李薄缘。
缘薄分浅,三世休。
春秋旧历年,一场大暴雪席卷了整个西北,冰厚三尺,草木荒凉。刚结束一场万人战役的两北,迎来了久违的短暂太平。
严寒霜冻,李宅的甲子湖面上早已结冰,披着厚重狼裘的少女蹲在冰上,用一根极为不趁手的冰镩费力凿冰,直到冻的手脚僵硬也隻凿出一块巴掌大小的浅坑。
少女朝不听使唤的手指呵了一口气,随即双腿一瞪,垂头丧气的坐在冰面上。
李长安站在湖边,目不转睛的望着少女,待到薄雪盖肩头,少女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雪,快步朝湖畔边的小院走去。
李长安依稀记得,那是李长宁病情急转直下的第一个年头,湖里尚有几尾最补身子的龙须鱼,她怕冻死在这个寒冬,便想打上来炖汤给姐姐调养身子。
少女越跑越快,与李长安擦肩而过,才进院门便扯着嗓子喊:“姐,娘亲,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