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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林杭舟敲了敲车壁,以闷热难忍为借口管李长安要了匹马,跟随李长安走在车马最前头。
北地人士擅骑射,骑马对于常年坐在公堂的尚书大人而言并不生疏,林杭舟端坐在马背上,手揽马缰,比起京城里那些出身贵胄的读书人有模有样的多。
他举目遥望道路的前方,不由感慨:“多少年没骑马了,刚去长安城的时候每日天未明就能看见一辆辆马车沿着御道往皇宫去,还记得那日我站在路边,一看就看了一个时辰。等到我也能坐上马车成为其中之一时,反倒怀念起北雍的大马,跑起来风驰电掣,可比马车快多了。那时候我就觉得从北雍到长安的路真短啊,比瞻云街到皇宫的御道都短。”
李长安看了看这个不经意间面露沧桑的中年人,若不是出身北雍,知命之年的林杭舟大抵会像上一任尚书一般,矜矜业业恪守己任到最后,然后得主荣恩在京城一处僻静宅子里安享晚年。林白鱼在打熬几年,或许也会有在庙堂上大放光彩的时候,勤日房会多出一个位置独属于她。
李长安没有什么愧疚,命运如此,世人皆身不由己罢了,她平静道:“林大人,以后不用上朝了,出门骑马还是坐车都看你乐意选哪个。”
林杭舟微微一怔,神情说不上是喜是悲,隻叹息道:“王爷好气量。”
李长安自嘲一笑:“大人想多了,本王尚有自知之明,今日虽接纳了大人,不代表日后也谁人都能来,本王好欺负,北雍可不好欺负。”说着,她偏头看向林杭舟,“大人日后有何打算,尽管放心大胆的说,只要本王给的起,就绝不会委屈了大人。”
官场仕途从来就不是一本万利的买卖,除非如前首辅闻溪道那般权柄滔天到了无人可撼动的地步,或是如季叔桓那般无人可替代,否则即便是中枢重臣也有一朝失利便从此远离庙堂的可能,这样的例子历朝历代都不在少数,故而那些愤懑不干的大才子才会写下无数名篇佳作流传于世。
那日陛下深夜急招他入宫,言辞坦诚毫无君王架子,年轻女帝能做到如此地步,说明已视他如心腹近臣,并允诺他日边关太平便调他回京颐享天年,而林氏子弟也将重新步入仕途。林杭舟有才华不假,不然也生不出林白鱼那样才情绝艳的女儿,可浸染宦海多年,早已丢弃了当年寒窗苦读的初心,但有一点他尚未忘却,便是林白鱼儿时常挂在嘴边的那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他不是匹夫,他是个读书人。
林杭舟收敛起杂乱思绪,嗓音平静道:“微臣别无所求,任凭王爷差遣。”
李长安收回目光,眺望前方,淡淡道:“既如此,本王也不会亏待了大人。如今改製新政,把原本集中权柄的刺史府官降三级,大人也知道,北雍有三道,上西北凉剑南往后各设一名刺史,而执掌各地兵马的郡守虽原封不动,但每道州郡又设立三名太守统辖。如此一来,不仅打散了文官□□一面的权利,也削弱了武将手中的兵马,对于眼下急需肃清官场的北雍而言其实利大于弊,但将来就不好说了。”
林杭舟到底是久在官场的老人,一经点拨便抓住了重点,踌躇道:“王爷所忧,是当年那些赴北的士子?”
李长安点头道:“他们刚好能填补新政的空缺,但那些作威作福多年的老官油子,虽然把北雍官场搅合的乌烟瘴气,到底扎根在此,且知根知底。户枢不蠹,流水不腐,说是如此,但谁能保证初心不改?”
说到此处,李长安瞥了眼林杭舟,道:“所以本王觉着,执掌一州大权位高权重的经略使,唯有林大人可以胜任。”
林杭舟先是一愣,而后吓的呼吸一滞,赶忙道:“王爷,这玩笑可开不得啊!”
李长安笑眯眯道:“大人在庙堂本就是一品大臣,来北雍做个二品经略使,那都算委屈的了,何来玩笑一说。”
林杭舟欲哭无泪,“王爷,咱们还能不能再商量商量?”
李长安摸了摸下巴,煞有介事道:“不然这样也行,林小姐在王府任批朱之责时日也不短,对北雍政事早已熟稔于心,既然林大人不愿抛头露面不如让林小姐来当这个经略使,林大人隻管用心辅佐便是。”
林杭舟惊恐万分:“万万不可!”
李长安看着他,但笑不语。
此时,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还不曾马失前蹄的尚书大人,这才后知后觉,估摸李长安早就料到了朝廷会出此下策,即便事成不了也得恶心恶心人。所以先前李长安以牙还牙,当着青州骑的面给了众人一个下马威,实则早就做好了应对的打算。
林杭舟暗自长叹,陛下啊,老臣此生恐再难回长安了!
罢了,生来大丈夫,何处不留名!
林杭舟一咬牙一闭眼,双手作揖道:“谢王爷抬爱,微臣愧领!”
李长安一笑置之,举目眺望,许久轻声问了一句:“林大人,回家的感觉如何?”
苍茫大地,星垂野阔。
林杭舟缓缓闭上眼睛,颤声道:“吾心归处是吾乡。”
不知是不是那群女子骑军气势太过强大,以至于马夫有些惶恐不安,驾驶的马车也比先前晃动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