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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难得一知己,可惜,他此生或许只有李长安这么一个宿敌。
韩高之拔出双脚,缓步而行,他抬头看向不远处那袭青衫,自顾自道:“三十年前,那个为我指点迷途的儒士曾问我,若有朝一日一定要与一人分出生死,这武还练不练?我问他,若不练我便能活吗?他说,或许可成知己。于是我进了观潮阁,知己也好,宿敌也罢,老夫都不在乎,老夫所求只是人间那道无人见过,也无人能见到的风景罢了。之后,出阁时那老儒士又来了,问我可想为后世留下些什么,这一问倒是把老夫难住了,想了许久……“
韩高之在十丈开外停下,朗声问道:“李长安,若是你,会如何回答?就当做你此生最后的遗言。”
李长安吐出那口积愈已久的淤血,顺手拔出剑,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平淡道:“我这个人从不留遗言,隻喜欢跟人讲道理,但跟你,没什么道理好讲的。”
韩高之点点头,很是讚同,这一点或许是二人唯一可称为知己的地方。
“以前老夫也曾想过,若你不曾被封崖下,这个江湖会是什么样,兴许仍如现在一般群星璀璨,但可能就不会有我韩高之。既然江湖一甲子已无你,又何必回来?如今江湖的半数气运已流入武当山,老夫岂能坐视不理,你若执意不肯挪用,待你死后北雍也同样无福消受,何苦来哉?”
李长安扯了扯嘴角,“所以我才懒得跟你多费口舌,说了,你也不懂,懂了,你也不会收手。”
韩高之微微摇头,“做官的有句话叫做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江湖上有句话叫做江湖儿女江湖老,倘若有人愿为北雍战死沙场,老夫不阻拦。可你李长安若想强取江湖气运去换北雍生机,老夫第一个不答应。”
“强取?”李长安轻声嗤笑,“让我来告诉你,什么才是强取。”
言罢,李长安抬高目光跃过韩高之头顶,眯眼眺望,那个方向,是中原腹地,是那座天下首善之城的方向。
就在二人厮杀期间,有个年轻书生一身孑然来到长安城,进了城门,过了御街,大摇大摆走入皇宫,穿廊过栋,最终停步于钦天司前。
而后,满城皆闻,一声悠长龙吟刺破云霄。
史书上记载,这是商歌开国以来,长安城最为黑暗的一日,白昼眨眼变作黑夜,头顶黑云滚滚,电闪雷鸣,仿佛天塌了一般。
三教中人则称这一日为,天道崩塌。
此时此刻,韩高之清晰可闻,龙吟之声从四面八方遥遥传来,层层迭迭,距离越近声响越大,只是一声比一声凄惨,起先尚夹杂着怒吼,到后来只剩哀嚎。
二人耳畔响起一个年轻男子的嗓音:“李长安,天地规矩我不可插手,只能帮你到此,之后,好生照顾那孩子,否则坏了天规我也定回来找你算帐。”
韩高之抬脚一跺,怒叱道:“滚!既是天上人,就休管人间事!”
一阵狂风席卷,虚空中好似有什么悄然消散。
李长安缓缓提剑,轻笑道:“如此好意,岂有不受之理。”
古剑剑身阵阵颤鸣,似有游龙缠绕,韩高之微眯起眼,迎面拂来的风沙如同利剑,划过他傍身气机时碰撞出细微的金石声响。
叮叮当当,不绝于耳。
此剑招,似极李长安的成名之作,一剑清风。
江湖之中高手如云,人人都有一两手压箱底的绝学,如韩高之这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以不变应万变,也唯有韩高之能做到。但若说谁能在厮杀之中突有所悟,便信手拈来,恐怕神仙也做不到。
先前李长安使出洛阳的海天一剑,便足可见已是黔驴技穷,不得不窃他人之师,可这一剑,细看之下,似又与先前皆有所不同。
李长安的剑,从来没有起手式,韩高之看不出端倪,隻得暂时按兵不动,并非不敌,他只是想看看,这个天下无人能学会她一招半式的女子剑仙究竟还藏有多少后手。
只见李长安横剑在胸前,而后平平递出一剑,没有雄厚磅礴的剑气,也没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剑意,只是缓缓道了一个字。
“杀。”
韩高之蓦然双目一睁,此时他才看清,李长安身后犹如浓雾般笼罩的风沙之下,不知何时人影绰绰。
耳边依稀可闻,似有那铁甲铮铮的摩擦声,那铁蹄奔腾的震震声,以及抽刀出鞘的争鸣声。
人影衝破风沙,露出沉睡了一甲子的真容。
铁甲森森,旌旗猎猎,那个李字在重见天日的刹那,越发鲜艳。
五万北府军,英魂在此!
韩高之嘴角扬起一抹冷笑,他从不信什么鬼神之说,眼前景象与其说是鬼魂重返人间,不如说是李长安借英灵将此地镇压已久的气数统统溶于剑意之中,难怪那书生不惜自身前去长安城屠龙,钦天司那座藏龙阵竟是为了镇压这五万英魂。
受益于天人体魄,韩高之双手虽缓慢,却已有愈合的迹象,他握了握拳,冷哼道:“装神弄鬼。”
下一刻,韩高之高高跃起,举起双拳,砸向迎面衝来的北府军铁骑。
一人对五万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