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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安仅是微微仰头,以眼还眼,一脚踹在韩高之胸膛的伤口上。
韩高之以先后毫厘之差一拳锤在李长安的肩头,两人皆倒退数步,脚下四周鲜血遍地,分不清是谁的。
又是几百拳尽出,韩高之先吸了口气,李长安紧跟着也换上一口新气,此时二人体内的气机犹如海浪大潮,疯狂流转,碰撞在一起,震天动地。
此时韩高之出拳的速度比先前更快上一筹,李长安二指作剑,碰撞出的金石声响犹如撞钟,层层迭迭,一声比一声浑厚。若是有外人在场,甭管修为高低,大抵是七窍流血,耳膜震碎的下场。
突兀间,韩高之握矛的手微微动了一下,仅是细微的震荡,李长安毫不犹豫抽身退后数丈,却见韩高之双手击掌竟是拍碎了金矛,将所有天地之力融入双拳,顿时金光万丈。
韩高之的气势已攀至巅峰,先前一直蓄养的拳意在此刻尽数爆发,李长安再不留余地,你养拳意,我养剑意。
不公古剑,剑气璀璨,声嘶颤鸣!
剑尖与双拳触及的瞬间,寸寸碎裂,肉眼可见的拳罡亦布满龟裂。
似有长剑哀鸣之声,也有骨头爆裂之声。
玉石俱焚,不过如此。
当古剑剑身与那双铁拳一起化作齑粉,最后仅剩的三寸断剑刺入了韩高之的脖颈。
即便皮肉之下涌出鲜血,李长安也死咬牙关,用尽全身气力挥动手臂,将那颗天下第一人的人头送上天空。
无头尸首直挺挺倒下,鲜红瞬间浸染黄沙大地。
人头落地时,李长安已躺在血泊中,濒死之际,意识逐渐模糊,她竭力睁开双眼,望向天空。
那里有一隻大鹏盘旋,然后她好似看见。
一袭白衣,从天而降。
临死前,若能与最心爱的姑娘再见一面。
人生至此,死而无憾。
残雪依荒碛,寒烟入暝湾。
只不过眼下的塞北并无大雪纷飞的荒凉景象,西边落日的余晖抚平黄沙大地,那处惊天动地的战场在残存的温暖下,看起来既平和又凄凉。
麻衣麻鞋的中年男子坐在不远处的沙丘上,举目眺望,身后有个白衣道袍的年轻女子,步伐轻盈,缓缓走近。
不知为何,今日的红霞烧的比女子背负的那柄符剑还要鲜红。
女子看上去正值二八年华,身上透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只有仙气,没有人味,与她练气士的身份恰如其分。
晃眼间,方才还满头青丝的中年男子就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暮气沉沉,一如即将落下地面的红日。
名叫韩高之的老人没看站在身边的女子,只是感概道:“你还是原先的模样更讨喜。”
等了半晌,没有得到回应,老人又自顾道:“在你们练气士眼里,如今天下是怎样一番气象?”
遥望向那处战场的年轻女子收回目光,低头看向老人,在她眼中,身形缥缈的老人不过是一缕散荡游魂,只是比起常人多出一股不属于人间的契机。
年轻女子答非所问道:“天意如此,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老人微微摇头:“庙堂有公卿臣子补家国,人间有你们练气士补天道,江湖有什么?恩怨情仇,儿女情长,还是只求一个逍遥自在?若自在便是江湖,那这世间已无江湖。”
年轻女子伸手摸向怀里,她好似犹豫了一下,又拿出了手。
老人仿佛没瞧见,站起身拍了拍沙土,孑然一身来,孑然一身去,他的背脊不再那般挺直,略微有些佝偻,迈步前行,他朝身后摆了摆手:“走了。”
老人飘忽不定的身形走着走着,便化作一缕白虹,年轻女子下意识抬头望天,可那道本该去往天门的白虹却在半道急转直下,坠入那处战场。
过天门而不入。
年轻女子连阻拦的念头都没有,只是愣在原地。
因为当年有位女子练气士亦是如此,将自身剩余的气数转增给了她,最后身死道消。
死不可怕,怕的是道业皆消,尤其是身负天定气数之人,从今日起,世上再无韩高之,现在没有,以后将来也不再有,就跟她的师姐一样。
心境起伏的年轻女子全然没有了前去证实的心思,依着老人的脾性,多半不会将气数送给那个老人自始至终都认定为害群之马的青衫女子,否则哪怕引起人间动荡,她也会亲手了结李长安的性命。
女子最后朝那边遥遥凝望了一眼,转身离去,仿佛从未来过。
那场天人大战的中心,不远处躺着一具身形高大的无头尸首,血迹已干涸,白衣女子不曾去看,她跪坐在血泊中,双手握住那隻骨头根根寸断的血手,不停过渡生气,但那张青黑的脸上始终不见人色。
她从未如此绝望。
那年十数万商歌大军压境余祭谷战死,那年跪在母后的灵柩前,还有那份招降表,都不曾让她如此绝望。她一直相信,世上最难不过一死,但没想过这人会死在她前头,她答应过她,要让她做北雍王妃,可北雍王若死了,哪还有王妃?
白衣女子哽咽了一声,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