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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清王右龄身边站着的李长安,几人都吃惊不小,林杭舟更是快步到跟前,就要作揖参见。好在王大人眼疾手快,拦下林杭舟动作,赶忙使了个眼色。
瞧见一旁局促不安的那对母子,林杭舟没再出声,李长安瞥了一眼王右龄,后者心领神会,一行人客气辞别那对母子,沿着田埂打道回府。
走在后头的林白鱼望着那个多日不见的单薄背影,连日来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北雍亦不可一日无王。
自打来北雍起,她从未如此坚信。
这座在北雍孤军奋战近二十载的刺史府,大抵从未有过如此蓬荜生辉的时候。
先有当朝六部尚书下榻,后有北雍王亲临,若那位即将接过虎符的燕小将军也在场,再加上王右龄本人,那将来一言便可轻易颠覆北雍格局的几位重要人物就都齐全了。
李长安素来瞧不上先帝姜漪那套“天下英雄皆如彀”的说法,驭人之道在于精而不在于多,就好比江湖宗门,一个一品高手便足以撑起整个宗门,再多的二流武夫也不过是充脸面的配角,真要打起来,连锦上添花都做不到,甚至有可能因为滥竽充数而变成拖后腿的鸡肋,但必要时鸡肋可弃,怕就怕会演变到不得不自断手足的地步,那何不一开始就精益求精。
只是道理如此,做起来却绝非易事。
江湖宗门尚且为了一本武功秘籍,或是一柄神兵利器争的你死我活,又何况是物欲横流的偌大庙堂。南无寺的无名老僧曾言,天下人人皆有心魔,便是那名利二字,李长安深以为然,但不可否认,世间仍有一小撮人,不求名利功绩,隻为天地立心。
老首辅薛弼是如此,闻溪道是如此,后世亦有人如此。
刺史府那间不算宽敞气派的正厅里,李长安这位边疆藩王独坐高位,左下手是没来得及洗去满身尘土的王大人,右边则是林家父女二人。即便李长安言明这回只是唠唠家常,王西桐也以士卒身份不便参与朝政为由,婉言拒绝。
不着青衫,一身鱼龙服的李长安与在长安城时的飞扬跋扈不同,丝毫没有官场架子,这让从大染缸里出来的林尚书多少有些不适应,甚至比面见皇帝还要拘谨几分。反观在王府里做久了批朱女官,甚至敢当面顶撞的林大小姐就泰然自若的多,林杭舟瞧着既欣慰又心酸,欣慰的是女儿比他这个当爹的有出息,心酸的是依着李长安的脾性,自家这宝贝闺女能走到今日定然没少吃苦头。
在望子成龙这件事上,皆为人父的王大人与林大人很是投机,儿子好比顽石,不琢不成器,闺女则是心头肉,怎么疼爱都不过分,至于成不成才的不打紧。奈何,偏偏两个闺女都是争强好胜的性子,还好死不死遇上了一个混世魔头,简直操碎了两颗老父亲的心。
李长安吹了吹浮在水面上的茶梗,抬眸扫了一眼坐下两位不惜用几十名谍子死士性命保全的文臣,缓缓开口道:“林大人,这段时日招待不周,还望大人多多担待。”
林杭舟心头一惊,不知所言何意,笑容勉强道:“王爷言重了。”
坐在一旁的林白鱼抬眼望来,神情疑惑。
李长安也不看她,啐了口茶,笑道:“不瞒二位大人,这些天我在关外跟姓韩的老怪物打了一场,全身骨头断了七七八八,肚子上还被捅了个窟窿,差点儿没命回来,不过好在他死了,我回来了,不然二位大人恐怕也得给我陪葬。”
刚端起茶盏的林杭舟手上一抖,目光略带惊慌的打量了李长安一番,瞧见这位王爷气色俱佳全然没有半点受伤的模样,这才暗自松了口气。王右龄倒是面不改色,个中缘由他也想的明白,眼下正值新政推行之际,北雍官场等同于大换血,这个节骨眼上若李长安一死,那北雍就如同大开门户任由朝廷摆布,余下的王府那些死忠义士自然咽不下这口气,首先就会拿他这个“北雍叛徒”与更早叛出北雍的林家开刀,到时就不仅只是死一两个人那般简单,恐怕将会是一场不止不休的刺杀与追杀,直至那些王府死士死尽最后一人。
念及此,王右龄却坦然笑道:“下官相信,王爷不会这么做,就如同王爷信任下官绝不会为朝廷所驱使一般。”
林家父女二人一头雾水,就听李长安嗤笑一声:“不错,我给钓鱼台那边下的令是,我若有个三长两短,北雍政务一律由林白鱼接掌,直到燕字军死绝的那一日。”
三长两短,死绝。
这些字眼放在平常也让人听的不舒服,林白鱼不自觉皱起了眉头,心头莫名涌出一股难以言明的悲凉。她不明白,李长安为何说的如此轻易。
当下三人皆沉默无言。
李长安接着道:“林大人,我不奢望你对北雍毫无怨气,毕竟若非这层身份,你原本可以在京城颐养天年,甚至为林家后世子孙铺就一条平坦仕途,但既已如此,我也懒得与你说那些空口无凭的大话,不过至少我还能给你一个不输一品大员的封疆大吏,就看你林大人愿不愿意要。”
心思起伏不定的林杭舟,一下如坠深渊,一下如上云霄,呆愣了好半晌,才犹豫道:“王爷此言……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