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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营将领中有大半曾参与过十几年前的那场两北大战,其余稍显年轻的将领亦是凭借各自本事从游猎手中一步步提拔上来的,他们倒不是瞧不起这个初出茅庐便在虎狎关取得惊人战功的年轻女将军,只是山鬼营的轻骑十几年前便声名在外,莫说在燕字军中,就连北契许多从军多年的将领都如雷贯耳。
可当迫在眉睫,是用老卒求稳,还是用新兵冒险,结果显而易见。
当时诸将的目光齐齐望向坐在高位的燕赦,唯独燕白鹿却是看向一身紫金蟒袍的李长安,燕字军的将领早已习惯听从他们的大将军,这是刻入骨髓的烙印,想要更改也并非一朝一夕。但今时不同往日,中原文人士子每每谈及北雍,说的再不是那个拥兵自重敢在金銮殿上对文臣破口大骂的老将军,而是数次将长安城搅的人心惶惶,手握三十五万雄兵的王朝第一藩王。
故而,当燕赦的目光也轻轻瞥向身边的蟒袍女子时,在场诸将脸上的神情,除了诧异还有一丝无可奈何的顺从。天子到了顺应天命的时候,该交出去的江山也得交出去,何况是一个垂垂老矣的大将军。他们是领兵打仗的武将,不似文官那样有弯弯绕绕的心思,但也不是傻子,这种浅显道理谁都明白。
李长安没有推辞燕赦亲自送上门来的好意,虽然定下让白袍营挑起重任,但也没亏待了山鬼营的老卒,将白袍营的“后背安危”全权交由了山鬼营的主将孙寄。而听到李长安当场任命燕白鹿为白袍营此次出兵的主将时,老将孙寄再没有丝毫犹豫,抱拳领命,嗓音犹如洪钟。
随后,李长安亦没有给任何人机会,决定自己亲自领兵出马,为解围流沙城的两营断后。想要征战沙场的武将忠心卖命,没有什么比亲身陷阵来的更令人臣服。
看似不懂官场机巧的燕赦此时才出声,亲点了另外两营兵马,还玩笑着嘱咐那两位资历不浅的老将,千万看紧了咱们家王爷,莫让她一不留神就把呼延军都给宰光了,到时候没了人头换军功,可别来将军府诉苦。
那日议事结束,大堂内一片其乐融融。
好似衝河以北的那些北蛮子,早已是手下败将,什么百万大军,根本不足为惧。
燕白鹿深呼吸了一口气,收敛起思绪,身形轻盈跃起,从梨花儿的背上换到另一匹马背上,此处离流沙城约莫还有一百多里地,需得节约梨花儿的体力,以保证衝刺时的爆发力。此行,白袍营人人都配备了三匹战马,其中两匹俱是出自沂州马场脚力最快的本地大马,而且人人身披轻甲,除却箭囊内的十支弩箭,以及新製雍刀,身上再无多余的兵械。可以说,为了力求速度,加上身为女子体重本就轻盈的优势,白袍营近乎放弃了一切自保的手段,这便是燕白鹿的自负所在,她相信,这次奇袭唯有这群一次次从厮杀中活下来的姑娘们可以做到。
余光中,那一张张年轻美貌的脸庞,在清冷月色下显得无比坚毅。她们与那些北雍将领一样,坚信无论在何种情形下,燕字军都将一如既往,所向披靡。
距离流沙城不足五十里地时,燕白鹿抬手打了个手势,身后一骑加快马速独自离开,而后整个骑军随之放缓了前行的速度。
那一骑飞快隐入夜色中,背后一把大刀十分惹眼,临时被提拔为副将的王西桐凑到燕白鹿身侧,低声问道:“将军,隻让杜康一人去查探敌情,是否不妥?”
燕白鹿感受到背后有一道灼热的目光,不用猜也知道,定是那个与杜康时时刻刻都形影不离的小师妹。临出关前,白袍营勉强拉拢起来的五百人里就属这位出身大凉山剑冢的女子修为最为坚深,故而燕白鹿私下里单独嘱咐过,若需要孤身涉险查探军情时,还请杜康担此重任。杜康倒是没推辞,答应的相当干脆,还说江湖儿女,义薄云天,理当如此。不过陆双双就很不高兴了,一路上都摆着一张臭脸,但当杜康一骑离去时,还是忍不住的担忧起来。
燕白鹿微微摇头道:“若不幸暴露,她一人跑起来反倒轻易,多个人只会束手束脚。”
对自己武艺始终不满意的王西桐没再言语,李长安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力排众议启用人数堪堪五百骑的白袍营,甚至把燕家唯一的继承人拉下水,究其缘由便是这些深藏在水面之下,个人武力远超于普通士卒的江湖人。
之后三十里路上,不时可见鲜血尚未干涸的人马尸首,便足以证明了杜康一人可当十人的强悍战力。而当年王越剑冢在西蜀,以九剑硬生生拦下两万士卒,更是让天下所有武将都切身体会到了这些江湖高手的可怖之处。
燕白鹿驱马行至尸首前,俯身拾起一把只剩半截的北契马刀,以她的修为不难看出,这几骑北契斥候皆是死于一刀之下,半点不拖泥带水。
沿途的死尸意味着,她们的突如其来未曾走漏风声,同时也意味着敌人或许已近在咫尺,甚至比她们更快一步。
十里地外,不等杜康归来,燕白鹿下令就地更换马匹,装上弩箭。
一条雪白长龙,朝着那座荒漠中的孤城,开始不遗余力的狂奔。
月光映照下,那片雪亮白色犹如一线江潮般汹涌袭来,而比这条江潮一线更加耀眼的是城墙上的衝天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