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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白鹿沉默了片刻,嗓音平静道:“正是,那些妇孺是我北雍战死将士的遗孀,按律可以认领他们的战刀以慰思念,若无人认领或不愿认领,战刀便与军牌同做衣冠冢葬于望魂丘。”
姜松柏缓缓转身,轻声道:“朕想去看看。”
一旁负剑老者迟疑了片刻,上前道:“老夫随陛下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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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门城墙下,人流如织,几条长龙排出了街道尽头,一眼望去,大都是老弱妇孺,年长者须发霜白,最年幼的隻到膝盖高,人人脸上悲恸欲泣。
人群中,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孩子被妇人紧紧拉着小手,他仰着头,望向双眼通红始终隐忍的妇人,好奇道:“娘,咱们是来接阿爹回家吗?”
妇人怔怔看着孩子,哽咽了一下,泪流满面。
孩子举起双手想要帮他的娘亲擦眼泪,“阿爹都好久没回家了,娘你为啥要哭啊?”
妇人捂着嘴说不出话来,蹲下身抱住了孩子。
旁边有个撑拐的老叟步履蹒跚走过来,弯下本就佝偻的背脊,低声安抚道:“这位娘子,莫哭了,给孩子瞧见多不好。”
老叟笑呵呵的看向孩子,“小娃儿,大爷有个孙子,兴许与你爹爹年岁差不多,指不定他俩就是一个营的袍泽,那咱们也算沾亲带故,以后没事常来大爷家玩儿,大爷那有好多好吃好玩的。”
孩子歪了歪头,问道:“什么是袍泽?”
老叟笑道:“就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孩子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又问道:“大爷,那你的孙子也跟我阿爹一样,很久没回家了吗?”
老叟嘴角微微颤抖,摇了摇头:“回不来了,都回不来了,但是娃儿你要记住,他们都是咱们北雍的英雄,大英雄!”
孩子不知想起了什么,皱眉道:“我爹是英雄?英雄也怕媳妇儿吗?”
妇人听闻一下止住了哭声,旁边也不知谁偷偷笑出了声,老叟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两个女子从旁路过,其中一人忽然停下了脚步,走到这对母子跟前,从袖中摸出一方巾帕递给了妇人,然后对孩子很是认真道:“老人家说的没错,他们都是北雍的英雄。”
孩子看着女子远去的背影,扯了扯低头抹泪的娘亲衣袖,小声问道:“娘,阿爹为什么不回来了?当英雄就不能回家了吗?”
妇人泪水更加汹涌,一旁老叟长叹一声也红了眼眶,孩子懵懂间似明白了什么,哇的一下哭了出来。
已走远的女子依稀听见哭声,身形微微颤抖了一下,但她没有停下,大步朝前走去。身边的丫鬟紧追几步,颤着声唤道:“小姐,不然咱们别去了……”
“不行!我不去,谁来……”
女子抬头便瞧见不远处城头上有个熟悉的身影,话音一顿,而后几乎小跑了起来。
李长安站在城头上,看着城墙下一排井然有序的衙门胥吏,正在给那些战死将士的家眷登记名册,认领遗物。有些人喊哑了嗓子,依然嘶哑着嗓音用力喊出那一个个曾经不为人知的名字。
李长安没看那个穿过人群跑上城头的女子,只是小声念着:“张力,郑恭,王二喜,董飞,李田……生前兴许没人知道你们,但没关系,以后会有人记得你们的,是不是,林小姐?”
林白鱼扶着城垛大口喘着气,听到了最后这句话,她深吸一口气,轻声问道:“王爷为何在此?”
李长安缓缓转过头,反问道:“难道本王不该来?”
林白鱼没再言语,走上前,与她并肩而立。
城墙下一角,堆满了挂着军牌的北雍刀,旁边站着几个北雍老卒,胥吏们每喊出一个名字,便有人从那堆战刀中找出与名字相应的那把递给几个老卒,再由这些老卒转交到家眷手中。其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老卒名叫杨林斗,当他双手捧着战刀递给身前站着的一名老妪时,显是愣了一下,老妪转过身抹了把泪,而后没再看他,接了刀便快步离去,只是没走出几步又折返了回来,将战刀还给了杨林斗,从头到尾两人什么也没说,但这名北雍老卒抱着刀在原地站了许久也没动。
林白鱼不忍再看那个竭力克制住颤抖的老卒背影,她来北雍不算久,但知道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家中若尚有子孙的家眷,大都会认领回战刀,一来后人可得父辈功勋蒙荫,二来兴许有人子承父业,如老妪这般的,唯有绝户才不愿认领。
感受到身边人起伏的气息,李长安缓缓开口道:“林小姐,书上可能看到这些?”
许久,林白鱼才低声道:“没有。”
“那圣人之言,可曾讲过?”
“不曾。”
“那以后,谁还记得他们?”
林白鱼双手撑在城垛上,指节用力到发白,“我北雍记得,我林白鱼记得,活着的人都应该记得!”
她忽然探出半个身子,神情悲愤欲绝,朝着南面声嘶力竭:“请你们睁大眼,好好看一看我北雍!那伏尸遍野,那马骨断刀,可是你们所看到的太平盛世!?”
李长安漠然看向不远处,立在人群之外的几骑。
她嘴唇蠕动,朝那一骑无声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