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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孙信按住她的手,竟是带着几分祈求道:“就当做是给我留个念想?”
程青衣没有言语,收回手,抱起姜岁寒,大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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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安一行人,在晌午之前,趁着尚未热起来,动身下山。
刚到山脚,便遇上了手捧圣旨而来的白袍营,此番领头人是王西桐,隻带了一标人马。
一眼扫过,李长安便把圣旨丢给了后头的中年儒士,笑道:“倘若必要,先生可莫再拦我了。”
楚寒山看着这道“借兵圣旨”,风轻云淡道:“那到时,楚某替王爷守一回古阳关便是。”
李长安偷偷瞟了一眼旁边的洛阳,见她面色如常,便放心大胆道:“夫人不是一直想尝尝长安城那家羊肉馆,不如到时候咱们一起……”
洛阳淡淡斜了她一眼,“怎么不喊夫君了?”
李长安装作不经意瞥了眼后头跟着的白袍营,没吱声。
洛阳哪能不知道她的德行,轻轻哼了一声:“去便去,脾性收敛些,莫要动不动就跟人打架。”
“得令!”
位于橘子州与狐沙州交界的一处黄沙绿洲,散落着几十个大小毡包,其中最显眼的一顶毡帐足有一丈多高,与一座庭院大小相当。仅就规模而言,除却慕容宇文呼延三大氏族,草原上其余人数最多的部族也远不及此。
往年每逢开春北契皇帝便会到各州巡游狩猎,这种习俗古来已久,早几百年前北契还没有铁王座,龙石州也没有“王帐”一说,皇帝在哪儿钵捺便在哪儿,与中原皇帝出宫游玩时暂歇的行宫大同小异,只不过北契到底没有中原皇帝那般财大气粗,想在哪儿建行宫就在哪儿建,故而早些年尚有四时钵捺之分,还专门设有四位时令官。直到中原士子北奔,外来风气不断浸染下,耶律姓氏第一位皇帝大手一挥便彻底将此归为陋习,后由几代礼官去芜存菁,最终演变成如今的摸样。
一老一少从那顶象征着王权的毡帐走出,并肩而行,身后跟着一名年约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以及一位头顶花白了大半的老儒士。这二人的身份与前边那对老少自是没法比较,但在北契庙堂上不可谓不清贵,前者是北院大王萧荀,出身于北契一等一的大族姓氏,在早年人才匮乏时是比黄金更金贵的读书人,尚未及冠便备受北契先帝器重。后者则是两府宰相游良佐,祖辈是旧南唐名望极高的耕读世家,其父曾在太学宫司徒大祭酒门下求学,差一点儿就与商歌当朝首辅季叔桓成了同门师兄弟。
四人行至一处稍远的斜坡下,一身白鱼龙服打扮的耶律楚才蹲下身,抓起一把覆盖在青草苗上的黄沙,轻笑道:“几年前朕刚及冠那会儿,随父皇来过此地,朕记得那时沙地还在几里地外,再往西南四五里有一汪几丈宽的泉水,这才过几年就都不见了,北契的风沙真是越来越大了。”
她转头看向低眸垂头,一副恭敬姿态的老宰相,笑问道:“听说宰相大人自幼长在中原江南,来关外之前都不曾见过黄沙遮天蔽日的景象,那些中原士子也是如此?”
游良佐呵呵笑道:“确实如此,虽有负笈游学的惯例,但多数学子都不愿跑来北边的贫瘠之地吃苦头,毕竟中原地大物博,有的是山川秀丽的好地方。”
“既没见过,那他们是怎写出,长风几万里,大漠孤烟直,这样的诗词?”
出身书香门第的老宰相愣了愣,一时间竟答不上来。
耶律楚才盯着从指缝间悄然滑落的细软砂砾,兀自笑道:“反正,朕若是没亲自走一趟江南,没亲眼见识过那些青山绿水,莫说写,怕是连想都不敢想世上还有那样的人间美景。”
北风卷黄沙,拂过几人衣角,风里嗅不出暖春三月,更嗅不出江南烟雨,背井离乡多年的老宰相没来由一阵伤感,龙石州的相府远比江南那间小宅院大了不知多少,只是无论种多少花草,无论工匠花多少心思打造,总觉着缺了点什么。
已是北契庙堂两朝老臣的游良佐笑叹道:“若有朝一日我北契铁蹄南下,若那间宅院尚在,老臣定请陛下去府上尝一尝地道的江南春茶。”
耶律楚才哈哈一笑,站起身拍了拍手,然后顺势又拍了拍老宰相的肩头,道:“游大人,你马屁拍的再好,朕也不会答应你方才在大帐内的提议,除非你有更合适的人选,朕尚且可以考虑考虑换一个南庭大王。不过你得想清楚,南庭二州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狼崽子,这个位置可不比北院坐的舒坦。”
游良佐脸色微变,沉吟半晌才道:“陛下明鉴,老臣自知那些个不争气的东西难入陛下法眼,但眼下朝中对谢时的弹劾数不胜数,若陛下以为征战西线非此人不可,也需得缓上一段时日,再另做打算。”
言罢,他不着痕迹瞥了一眼身边的北院大王,后者虽有些不情不愿,仍是附和道:“宰相大人所言极是,此人纵有领兵之才,但其自身品行不端,有关此人的风言如今传至满朝,照此下去,难免有损陛下威严。”
品行不端?怕是身份不正才对吧?
耶律楚才抬了抬眼皮,“萧大人有何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