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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过几场生死厮杀的开山营骑卒见此情形,也极为默契的与身边袍泽相互抱团,在乱刀砍死七八名江湖武夫后,虽改变不了双方实力的差距,但明显士气大涨,而且此时人人都杀红了眼,挥刀更加狠厉不要命。洪士良也是在此时才注意到,山坡下不远,始终有一名长衫男子按剑不动,仅是一眼,便让洪士良心下大惊,正欲出声提醒身边袍泽,那人却缓缓踏出了一步,而后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磅礴剑气当头扑来,洪士良在被掀飞出去之前,隻瞧见一把朴实敦厚的大刀横在他的头顶之上,他甚至没来得及多看一眼那个持刀女子的纤细身影。
耳畔嗡嗡作响,洪士良艰难爬起身,脚下黑黄的土地已被鲜血浸染成黑红色,他摇摇晃晃迈出一步,金石碰撞声,嘶吼声,哀嚎声,逐渐清晰,还有呼啸而过的风声。眼前尘土渐渐散去,洪士良甚至不必四下张望,便寻到了那两个在人群中上下翻飞的矫捷身影。
似乎是不愿波及己方阵营的人马,两名宗师高手都各自压着气机近身缠斗,但周身一丈之内,仍有不少士卒被不分敌我的气机无情斩杀,只不过死的多数是黑马栏子。接连不断有人遭难后,这二人周围逐渐空旷开来,只剩刀光剑影以及密集的金石声在耳边炸响。
风中似有马蹄声。
洪士良大口喘着粗气,一步一个踉跄朝山头东面走去,途中一名黑马栏子发现了他,举着刀大步衝来,洪士良自知无力躲闪,干脆抬起胳膊去挡,紧接着隻觉眼前一晃,那黑马栏子便不见了头颅,但高大身躯仍笔直撞上了他。就在洪士良即将同那具无头尸首一起滚下山之际,一隻算不上结实的手臂从旁拽住了他。
洪士良勉强站稳身形,抬头看向眼前身形娇小的女子,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陆双双在瞧见他胸前那道流血不止的伤口时便红了眼眶,她转头朝那二人缠斗的方向望了一眼,而后一咬牙扛起了洪士良一隻手架在肩头,搀扶着他继续前行。
没走多远,便可瞧见山下情形。
两股人数悬殊的骑军轰然相撞,犹如大浪吞小浪,开山营两千骑隻凿穿了北契骑军的前端阵型,便被后头的滔天巨浪一口吞没。山脚与山头相隔较远,甚至听不见半点声响,也看不见那些骑卒最后赴死时的神情,能看见的,只是战场上那些熟悉的身影正在一点点消失。
陆双双脸色苍白,下意识转过头,只见身边这位年轻副将不知何时已将目光从战场上移开,转而望向更远的东面。陆双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头一震,脸色又白了几分。
广袤平原上,黑压压一片铁甲,旭日之下尤为森然。
竟是一眼望不到尽头。
洪士良眼前一黑,身形踉跄了一下,陆双双赶忙将他扶稳,他却轻轻推了推女子单薄的肩头,而后又重重一握,他咳出一口血,嗓音无比嘶哑道:“陆姑娘,你与杜什长能走便走,一定……一定将你看到的转告给关将军,咱们这些人,咱们开山营便不算白死!”
陆双双看着他,死死咬着下唇。
洪士良又轻轻拍了拍女子的肩头,挤出个难看的笑脸,“走吧,莫回头。”
陆双双颤抖着松开了手,这位在许多人眼中将来必定拥有大好前程的年轻副将,转过身,似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缓缓走向山头。
陆双双忍不住衝着那个背影大声喊道:“赵将军有句话捎给你,他说出生入死一场,不必替他收尸!”
洪士良身形一顿,弯腰拾起脚边一把北雍刀,他高举过头顶,用力挥了挥,然后开始大步狂奔,没有言语,没有怒吼,北雍铁骑就连赴死也只有沉默和悲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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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雍境内,一支人数庞大的骑军正沿着上西道默然北上,这其中有白袍白马,英姿飒爽的女子骑卒,有银甲白马的白马营,还有与北雍甲胄截然不同,且人人手持长刀的怪异骑士。
为首一骑便是这支“鱼龙混杂”的大军统帅燕白鹿,她身侧离着最近的左右两骑,则是李相宜,与临时奉命前来助阵的祁连山庄大客卿,于新梁。
大军中几名武道高手忽然齐齐抬头仰望,只见一支神俊非凡的雪白鹰隼盘旋于高空中,燕白鹿松开缰绳抬起手,那隻王府精心调养的雾里白便俯衝而下,稳稳落于她手臂上。
解下密信,燕白鹿轻柔抚摸了一下鹰隼的翎羽,有些歉意道:“对不住,我出门的急,没备着你爱吃的兔肉,等回了王府,让王爷好好犒赏你。”
言罢,她抬手一振,雾里白展翅高飞,又在众人头顶盘旋了两圈,才转头离去。
整个燕字军都知晓,这隻据说是由钓鱼台那位大头目一手调教出来的雪白鹰隼,乃是王爷的心头肉,平日里就喜爱的不得了,若非紧急大事都舍得不让它送信,但此时出现在这里,便足以说明王爷对北固山的重视可见一斑。
看完军情密信,燕白鹿对身边几人道:“关青山已领一万骑先行赶赴北固山,这个时候开山营兴许已经跟谢时交上了手,但他们支撑不了多久,我们最快也需半日脚程,若如王爷所料,北契同样有后手,那我们这支骑军抵达战场的时机便是关键。”说着,她转头望向于新梁,“于先生,本将有个不情之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