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页
——然后看到了秋澈的缠胸布。
七岁的孩子,按理说还没有开始发育。
可王氏向来小心谨慎,处处留意,生怕被秋初冬发现异样,提前便给秋澈裹上了。
秋澈记得,面前的父亲先是一脸担忧,接着表情凝固。
然后派了两个嬷嬷,不顾王氏的哭喊,去扒了秋澈的衣服,检查了她的身体。
结果当然是不喜人的。
乍然得知养了七年的儿子是个女儿,秋初冬的脸都黑了个彻底。
秋澈的头被母亲按着磕在了地上。
秋初冬怒气衝天,当即就要把这对母女都赶出门去,秋哲也在一旁,虽懵懂无知,不懂发生了什么事,却恶劣地拍手叫好。
但最后,这个决策被姗姗来迟的柳夫人拦住了。
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秋初冬也嫌被骗了这么久,丢脸,不肯告诉她。
柳夫人便无视了跪在地上的母女,温声劝着秋初冬:既然秋哲不肯入学,不如送秋澈去吧。
反正两个孩子还没张开,容貌也很像,年岁又差不多。
这样皆大欢喜,不是吗?
秋初冬考虑了很久,终于点了头。
秋澈就这样顶着秋哲的名字,在国子监上了八年的学。
但当时的秋澈母女还是没逃开一顿罚。
她跪在地上,看着母亲替自己受罚。
长板一下一下落在王氏身上,打得皮开肉绽,打得七岁的孩子心底发凉。
那时的秋澈看着手腕上蝴蝶一般振翅欲飞的伤痕,茫然地想:
明明是哥哥做错了事,为什么她要跪在这里?
为什么最后受罚的是她的母亲?
——从那时起,她觉醒了一丝反抗之心。
也是从那时起,秋初冬一不顺心,就对她们母女非打即骂。
把王氏打成了风一吹就倒的病秧子,把秋澈骂成了沉默寡言的书呆子。
在国子监那几年,秋澈一直表现得平平无奇,不想顶着秋哲的名头引人注目。
私底下却疯狂地读书,拚命汲取一切能吸收到的知识。
她的身体腐败不堪,她的精神充实饱满。
当时的秋初冬可能也没想到,后来的秋澈会一举考上状元。
所以当秋澈向他索要银子参加科考时,他也是抱着一种“能考上就有俸禄拿,秋澈的俸禄就是他的俸禄”的随意想法,没有追问她填的是谁的名字。
而恰好秋澈也抱了一分私心,参考时写的是自己的真名。
她想让父亲看看,真正优秀的人到底是谁。
——但说到底,也只是孩子般的赌气罢了。
于是才子“秋澈”,就这样横空出世了。
那阴差阳错般的一个决定,也让她彻底扭转了之后的人生。
不再是她需要费尽心思顶替兄长,而是兄长,需要绞尽脑汁地顶替她的功名。
但直到今日,秋澈都想不明白,那一次,究竟是柳夫人刻薄之中突然的良心发现,还是只是因为太过溺爱孩子,才顺势将秋澈推了出去。
毕竟后来十一年里,柳夫人对她们母女的尖酸刻薄和阴阳怪气,也不是假的。
人心,真是一种莫测的东西。
想到这里时,秋澈停下了步子。
她看见玉砚扛着那个妃色麻袋,站在王姨娘院前,一脸郑重道:“主子,都好了。”
秋澈的思绪一下子被打断。
她视线上移,一言难尽道:“你怎么……还留着这个麻袋?”
玉砚挠头:“这不是挺好看的吗?而且最近绑架的活儿还挺多,用得上,我就想着别浪费了,留下来了。”
秋澈看了看没有任何动静的麻袋,又看了看一脸理直气壮、甚至写着“求夸奖”三个字的玉砚:“……”
无言以对。
算了,这姑娘开心就好。
……
王氏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栋陌生小院里,还惶恐了许久,一直到见到秋澈,才勉强安心。
她语气带着嗔怪道:“你这孩子,你父兄正不知出了何事,你怎能在这个关键时候与我胡闹?快回秋府中……”
“娘,”秋澈顿了顿,换了个称呼,“母亲。”
王氏疑惑,看出她表情不对:“……怎么了?”
“若我和秋初冬,您必须选一个呢?”
秋澈咽喉滚动了一下,语气仍然平静,“若我和他,和秋哲,必将闹得你死我活呢?”
“你选谁?”
王氏震惊许久,一把握住她的手:“傻孩子!你在说什么胡话,他们是你父亲兄长,你是女儿身,你的功名也是迟早要给你兄长的……”
秋澈打断她:“连你也这样想?”
王氏愣住:“不然呢?你总不能一辈子女扮男装,不嫁人生子吧?这成何体统?!”
“正是因为我是女儿身,所以我这一路才走得如此艰难,所以我才要入这名利场。”
秋澈冷漠道,“我要平步青云,我要权势滔天……我还要他们家破人亡。”
王氏激动起来:“你快别胡说了!闭嘴!”
“既然也知道这条路难!为何你偏要走!这是大逆不道!是欺君之罪——”
“被践踏的滋味我尝过一次,不想再有第二次。”
“而尊严,是上位者才有的特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