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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澈瞥了她一眼,“嗯”了一声。
“你父亲……知道吗?”
“怎么可能不知道?”秋澈笑,“就是他要我学的。”
李青梧忍不住道,“你父亲分明知道你……为何还会让你习武?”
“你这话说错了。”
秋澈收敛了笑,认真道,“首先,并非是女子就不能习武。其次,他正因为知道,才会让我去学的。”
李青梧为她前半句话羞愧,为她后半句话奇怪:“此话怎讲?”
秋澈:“想听?”
李青梧听着她循循善诱一般的语气,犹疑地点点头。
“我这个人不喜欢吃亏,所以,等价交换吧,”秋澈想了下,点头道,“就像上次一样。”
上次?
李青梧迟钝地想起了上次在那间别院时,两人互相坦白的场面。
她默了默:“好。”
反正……她的过去灰暗又无趣。
尽是没有光彩的陈年旧事罢了,秋澈想听,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先告诉我,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不行,”秋澈缓缓道,“你爹不允许?怕被发现?”
李青梧被她这个“你爹”的称呼逗笑了下,随即摇头,又点头。
然后微微出神道:“是他们都不允许。”
“他们?”
“我父皇,母后,还有我母妃。”
李青梧是庶女,她的生母只是一个常在。因为皇帝宠爱,生母又因病去世,才被记在了皇后名下,成了嫡长女。
这一点,所有人都知道。
但很少有人会去深究,她的生母,一个普通的常在,为什么会生下这样受宠的公主。
也没有人知道,她的生母,其实并非因病去世。
而是被皇帝秘密赐死的。
她不知因为什么触怒了皇帝,在刚怀上李青梧时,就被贬入了冷宫。
宫里的荣宠来的快,去的也快,这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
但常在怀上孩子时满心欢喜,即便后来进了冷宫,也一直期盼着,指望生下孩子后,皇帝会看在孩子的份上将她接出宫去。
可是没有。
李青梧出生时是个大雪天,可冷宫里连接生婆都没有。
常在忍着疼生了几个时辰,发现生下来的是个女孩。
她原本还希望皇帝看在这是亲生骨肉的份上,能来看她一次,那时她再使点手段,被接出冷宫就不再是梦。
但皇帝始终没来。
常在日盼夜盼,夜盼日盼,盼不来,便开始怨李青梧。
怨她来的不是时候,怨她是个女孩。
她把所有见不到皇帝的痛苦和在冷宫受到的刁难委屈都归咎到了李青梧身上,认为是她给自己带来的这些不幸。
假如她是个皇子,皇帝必定不会对她冷眼相待。
女孩有什么用,总要嫁出去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如不生。——她这样说。
抱着这样的恶念,常在对李青梧非打即骂。
男人比女人生来就要高上一等的概念,就这样成了种子,种在了李青梧的心里。
五岁之前,李青梧就是这样在冷宫里渡过的,挨着打骂,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她看到的只有满院子的,或疯或病或死了的女人。
还有母亲总在她耳边絮絮叨叨的责骂埋怨。
她从未见过外面的景色。
也不明白,自己已经处处顺着母亲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为什么母亲对自己还是不满意。
那时太后还未下台,各个党派的权利斗争还都放在私底下,皇帝还是无权的傀儡皇帝,丞相也尚未投靠他。
皇帝整日焦心忧虑,动不动就雷霆发怒,根本无暇顾忌冷宫里的什么女人还盼着他去宠幸。
他不知道,也不在乎。
直到有一日,想到一直有人不断往他宫里塞女人,借此来窥视他的一举一动,皇帝突然由此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好点子。
他要培养一个优秀的,完美的女儿。
美貌、才学,无一不有,温柔、贤惠,样样齐全,身份、地位,越高越好。
要人人都想做她的入幕之臣。
而皇帝则会将她嫁给他最看重、也最忌惮的臣子,让他温柔乖顺的女儿,来做他监视权臣的眼。
那时平邑公主尚未出生,宫中唯一的,合适的人选,只有一个。
于是他就这样选中了李青梧。
这个出生五年,他从未看过一眼的女儿。
也许他是在乎他这个计划的,不然不会让皇后亲自来。
也许是不在乎的,不然不会隻让皇后来。
李青梧被皇后接出去时,常在欣喜若狂,以为自己的苦日子终于到头了。
她还追着李青梧,在演母女情深,以期能够让皇帝心软一起接她出去。
可她追出来的下一秒,就被金吾卫统领抹了脖子。
她死时,李青梧就在一旁看着,被身后的宫女紧紧捂着嘴,瞪大了眼睛,却叫不出声。
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声,一顿一顿的、困兽般的嘶鸣。
时隔十一年,李青梧仍然记得那双眼睛。
震惊、愤怒、埋怨、狠毒。
那不是母亲看待女儿的眼神。
那是疯子看待仇人的眼神。
她不记得那时的自己在想什么了,总之不是因为母亲死亡而伤心,也不是因为自己被接出去而开心,大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