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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青梧说:“今天谢谢你。还有,撞掉你的花灯,很抱歉。”
“没关系,”秋澈眯起眼,“本来也是自己随手做的。”
“你会做灯?”
“还会别的呢。”秋澈笑笑,不知是不是在开玩笑,“我的目标,是做全京城最好的木工,开最好的木工铺子,在木工上雕出最好看的花儿。”
李青梧不知该说什么:“那很好。”
她想了想,从腰间摘下一块白玉玉佩。
那是宫里最常见的东西,却是那个已经死去多年的宫女,唯一留给她的遗物了。
她贴身佩戴了很多年,甚至已经晕染上了她自己的气味。
现在她把玉佩递到秋澈面前,却说:“摔了你的灯,这个赔你。”
秋澈瞥了一眼,没接:“不要,这个一看就很贵……”
“是很贵,”李青梧说,“所以别丢了。”
“如果你不要,那就当是我给你雕花练手的吧,我来做你木工铺子里的第一位顾客。改日我再来找你,另给你报酬。”
秋澈喝醉了的脑袋迟钝地思考了一下,接了过来:“……也行。”
“你要雕什么?”
李青梧眼前闪过那盏花灯,说:“……就莲花吧。”
“好。记得来取。”
李青梧也说:“好。”
她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了几步。
秋澈同样转身,准备重新跳上去,继续赏月。
李青梧却没忍住,又回过头,在已经稀疏的人群里退了两步。
边退边朝已经转身的秋澈提声喊道:“喂——”
没有喊名字。
可秋澈就是心有灵犀一般,瞬间回过了头。
那一刹那,夜风吹起了李青梧的面纱一角。
秋澈看见她孑孑独立于来往的人流里,一身鹅黄色长裙,明媚至极。
如同她露出的眉眼一样,令人惊艳。
她说:“等我来找你。”
李青梧没有等秋澈的回答,转过身,朝着来时的路一步步走去。
像是短暂的和另一个世界交集了不到半天,又稳稳地回到了自己本该拥有的人生轨迹线。
只是在路过南阳河河岸时,她的目光还是忍不住在河边四处搜寻。
偏巧,那盏灯正正好还躺在原来的位置,无人去捡。
李青梧想,挺好,若是秋澈回去时路过这里,还能带回去。
好歹是自己亲手做的呢,掉了怪可惜的。
她收回目光,目不斜视地从旁边走了过去。
又过了片刻,一双绣花鞋匆匆停在了灯前。
李青梧红着脸捡起这盏灯,心想。
她只是怕灯被人捡走了。
她只是替秋澈保管一下。
她只是……
她只是,在等待着,在期待着,她们的下一次见面。
分明离别不过一刻钟的时间,那双清澈透亮的眸子,却已经在她心里留下了痕迹。
李式找到她时,李青梧已经将自己收拾整齐了,对方却根本注意不到这些,气急了,上来劈头盖脸就骂了她一顿。
李青梧不敢说自己遇到了什么,只是支支吾吾,说自己想放花灯,才会被人群挤散了。
好歹还是在外面,李式狠狠瞪了她一眼,没再多说。
他本想让李青梧把那破花灯丢了,可李青梧难得倔得很,抱着一盏亮不起来的灯不松手。
父女俩在河边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崔文申就眼观鼻鼻观心站在旁边,不敢说话地看了半天。
半晌,李式心烦气躁地一甩袖:“回宫!”
李青梧松开紧绷的脊背,却仍然将那花灯抱得紧紧的。
回宫之后,因为这事儿,她又被罚了两个月禁闭,对外却隻说是自愿静心学习。
李青梧觉得自己真像个小偷。
怕皇后皇帝他们发现异样,那天以后,她就悄无声息地藏起了所有关于秋澈的东西。
——她的灯,和她的记忆。
又疯狂地用其他的物品来提醒自己记起那场初遇的存在。
她开始迷恋“莲花”,喜欢蝴蝶,绣很多莲花样式的帕子,写很多遍“秋澈”这个名字,无数次描摹对方的眉眼,但还是拦不住那张脸,在记忆里逐渐褪去色彩,变成一副无声的水墨画。
而她期待的重逢,也一直都没有来。
直到一年以后,偶然听见这一届的状元名为秋澈,于是她才死寂下去的心又重新活泛了起来。
她偷跑出宫,再次在玲珑阁上,见到了秋澈。
但彼时,对方的目光看向她时,却早已全然陌生了。
李青梧后来无数次辗转反侧地想,要是上元节这一天,她拦住的是另一个人,要是游街那天,她没有出宫去看状元是不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个人……
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呢?
不过如今,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一直知道,秋澈从不是自己主动闯进她的世界的,而是李青梧一厢情愿拉进来的一束光。
她从不敢指责对方记不起那场玩闹般的初遇,也不敢提那儿戏一样的诺言。
不敢对秋澈说:我如约回来了。
是你不记得我了。
因为她没有立场。
因为从头到尾,都只有她蓄谋已久。
因为潜意识里觉得,说出口了,秋澈就会把东西都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