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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开始还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直到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自由了的时候,终于有了些恍惚。
恍惚之后,就是欣喜若狂,随即是呼啸而来几乎淹没他的孤寂和茫然。
为奴大半生,他早已忘了正常人是怎样生活,又是该如何生活的了。
他开始下意识地回忆起年轻时候,回忆起很多曾经的伙伴,以及那个因为他的冷眼旁观而惨死的童子。
多年积压的愧疚瞬间如山一般压倒了他,不知是因为已经自由了无事可做,还是为了那一次的冷眼而赎罪。
意识到自己不老不死后,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去游历一回,除了南夷,其他的国家,不论南北,他几乎都走遍了。
靠着在南夷皇宫里多年耳濡目染偷师学来的医术,他填饱肚子的同时,也断断续续捡了许多孩子回去。
有的还是襁褓婴儿,有的已经十几岁大。
陈回春就是十几岁时被他捡回去的、最开始的那一批孩子。
他在这些孩子身上,用自己的愧疚,浇灌出了一棵岑天大树,尽力用自己的树荫去庇佑着他们安然无忧地长大。
仿佛在拯救年幼时无助茫然的自己和伙伴们。
又似乎,是在弥补当年那个走投无路、投奔他却被他背刺的童子。
江伯说:“这些孩子,长大了后有出去的,也有留在这里的,是去是留,我都随他们意。”
于他这漫漫不知何日才能终结的生命而言,能相遇一场,就已经是莫大的缘分了。
秋澈听完,和李青梧一同沉默了很久。
主要是没想到真相如此简单,又带着难言的震撼。
怪不得江伯说他百毒不侵,怪不得他认得藤首草,怪不得他说不会觊觎。
原来如此。
半晌,秋澈叹气,斟酌道:“……如您所见,如今,我们也要走了。”
江伯于是也不再继续说下去,从善如流地问:“不用养伤了?”
秋澈动了动自己的手,笑笑:“好得差不多了。”
“也不告诉小雅他们了?”
小雅是那群孩子里一个女孩子的名字,最喜欢和李青梧一起玩,常把仙女姐姐这个词挂在嘴边。
李青梧也笑笑:“怕他们知道了伤心,还是不说了,悄悄走。”
“也好。”江伯点点头,嘬了一大口碗里快凉透了的茶水,说,“桃源村的出口,只要沿着桃花河往前走,别走岔了路,一直走,就能到隔壁的凉州。”
“到了凉州,你们再找个马夫,想回哪里去,也不过最多二天的事。”
“江伯不多问点什么?”秋澈道,“就这样让我们走了?”
也不问问她们这么急着走是要干什么?
江伯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不然呢?”
秋澈本以为他救下自己和李青梧,哪怕是应徒弟的请求,必然也是有代价的。
可如今看看江伯的表情,再想想他方才说的那些话……
想来倒是她在尔虞我诈的朝堂呆得太久,习惯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思及此处,秋澈点头,也不再多说,和李青梧一起起身,再次行了个礼:
“那就,多谢您的救命之恩,若是将来有机会报答于江伯,我二人能办到的,定不推辞。”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虽然话是这样说的,可一般而言,每当人们说出这句话,基本上都没有后会了。
秋澈不知江伯在想什么,她自然而然地转身,牵着李青梧的手要走,但才走了几步,忽然又转身,喊:“江伯。”
江伯捧着茶碗,不抵防她突然回头,愣了一下:“……何事?”
“或许长生不老,不是惩罚呢?”秋澈淡淡笑笑,“我觉得,是您菩萨心肠,福泽众生——上天才不忍心让您早早离世。”
江伯苦笑,但再回神时,却见那两道一高一低的纤细身影已经远去了。
桃花树下一青一绯,青色衣裳的那个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绯色衣裳的,则
可她们十指相扣,是如此相得益彰。
江伯在树下又坐了片刻,颇有些惆怅地想,送走故人的身影,似乎已经是他半生的宿命了。
他本该习惯的,可离别总让人伤感。
那群毛猴子若是知道了,恐怕又得失落很久了。
想到这里,江伯支着拐杖站起身,一步一步慢吞吞地走到了两人这些天的住处,打算将这里收拾一下。
下次他再带新的毛孩子回来时,也就不会缺住处了。
可当他推开木门,走到空无一人的桌前,却看见桌上放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
一解开,里面零零散散,滚出来好些东西。
胭脂,口脂,小木剑,纸做的金元宝,木製的大船隻……甚至还有桃花饼,可谓是琳琅满目,五花八门。
这些东西全都用盒子或是布条包裹得好好的,看得出来,也做了不少时候。
秋澈製作一把弓箭,其实只需要五天。
剩下的那五天里,她一直和李青梧在一起,製作这些留给朋友们的礼物。
老朋友,和小朋友。
江伯愣了很久,打开那装着桃花饼的盒子,捻了一块来吃。
这饼是很好看的,还雕着桃花的印。
吃进嘴,口感却乱七八糟的,江伯表情都扭曲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