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页
“宋小姐,我们后会无期。”
挂下电话的一刻, 荀烟舒出一口气。
机场漂亮宽敞的落地窗外,天空澄澈, 天色明亮。
荀烟走上登机廊桥,鬼使神差拿来一份财经报刊, 入眼的标题便是:宋家商行晚宴风波, 或对企业发展产生不利影响。
报道的内容很模糊, 隻说继承人发生口角,原因不明。所占篇幅不如下一页某财团的花边新闻。
“女士,往这边请,”廊桥终点, 空乘指引荀烟, “请不要边走边看哦, 注意脚下。”
荀烟放下报纸, 笑着说谢谢。
“女士喝点什么?咖啡,牛奶, 汽水,或者果汁?”
荀烟仍攥着报纸,没抬头, 记忆里却有个声音抢先替她答道:“卡布奇诺。”
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给出这个答案, 荀烟愣在舷窗边。
十分突然的,七年前初次登机的场景浮现在她脑海里,恍如隔世, 却历历在目。
舷窗外晨光乍破, 飞机衝入云层。华丽的a城逐渐变得渺小, 河道与高楼都成了简单的点与线,匍匐在地表,由她俯视。
就像七年前,她从高空俯视z城。
那个时候,荀烟心目中的宋汀雪,真的如同神明。她把荀烟从布满荆棘的z城里拯救出来,给了她无法想象的住所与学习的条件。
也给了她一隻金丝的笼子。
不过,该感激的,该憎恨的,到底都过去了。
巴甫洛夫的铃铛砸碎了,猫鼠游戏彻底落幕。
z城的七九偷走了宋小姐的烟盒与扳指,a城的荀烟故技重施,摸走宋汀雪在商行的股份,以及宋汀雪在宋家长辈眼里,作为继承人的竞争力。
宋汀雪太傲慢了。她的傲慢让她不屑于任何伪装,不论喜欢和厌恶,都很直白透明。在她心里,比她年少七岁的荀烟透明如一张白纸——但在荀烟心里,她又何曾复杂过?
对宋汀雪而言,这世上大部分东西都唾手可得。于是她很难重视什么,也很少珍惜什么。
——她靠七年积攒的商业成绩与人脉,就是一个最大的特例。
不过到底是宋家的二小姐,宋凭阑与宋家姥姥再怎么生气,也不会真的对她不利。
四年的人格囚禁,换一年的股份悬空,荀烟觉得自己已足够仁至义尽。
她拉下舷窗板,仍有顽固的阳光顺着缝隙溜进来。闭上眼睛,蓝牙耳机里播放着她最喜欢的那首歌。
fish the pool
poté passé fouetté(翩翩起舞)
荀烟确信,她将怀念的,从来都只是曾经的自己。
而不是宋汀雪。
当她在电话里说出“后会无期”,就已经做好与对方再也不见的准备。
二十个小时的航班,飞机从日出飞往日暮,衝撞进一片电闪雷鸣的云层。
洛杉矶暴雨,飞机无法着陆,只能徘徊在高空。
荀烟借用邻座的移动wi-fi,向房东推迟了预约的接机,“pardon”了好几个来回,终于说清楚意思。
直至当地夜深,飞机降落在一片水洼之间。荀烟提着箱子走出廊桥,入眼全是陌生的金发碧眼,耳边各异的语言腔调,她一阵头晕。
更让她头晕的,是在克伦肖雷默特外见到一身朴素的君彦己。
暴雨落尽了,城市的水坑积攒落叶,像一片梦的湖泊。
君彦己敲开司机的车窗,上道地给了小费,冷着脸,向一旁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边儿去。
车门一开一合,夜风吹得人一哆嗦。
车外,君彦己看着荀烟,很认真地问她:“如果我今天不来找你,我们是不是一辈子都见不了面了?毕竟你不可能主动来找我。”
荀烟有些茫然。颠倒的昼夜和长时间的航班都让她大脑迟缓,反应力极差。
君彦己继续说:“荀烟,你说我喜欢上的是一个角色,这个角色是你创造的,所以她也是一部分的你。”
“那么,不管是姜屿、新的角色,我喜欢的还是你。”
荀烟看着她,抿了抿嘴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片刻后,她低下头:“抱歉。”
君彦己像是听不见,固执地继续问:“荀烟,你说你也曾用那种眼神看向别人——说的是宋汀雪吗?”
荀烟嗯了下。
“可我在发觉她对我没感情的时候,我也不喜欢她了,”她轻声,“君彦己,也许你也应该如此。”
君彦己稍稍红了眼眶,“但你们的感情持续了很久。不管是喜欢、不喜欢、因爱生恨,你们的感情持续了很久。”
荀烟失笑:“为什么要追求那种无聊的藕断丝连呀?”
“怎么是无聊?”君彦己反问,“能和喜欢的人多待一秒钟都是幸运。荀烟,你比我更懂这个道理。但我不是你,没办法利落地抽身,更没有那个底气报復回去,所以事到如今,即便知道没可能,我还是想请求你……”
她抬起眼,哀求地看着荀烟。
“至少让我抱一抱你,好吗?”她小声,“我真的很喜欢你……”
四目相对,荀烟没说话,心却有些软。
她无由来都想,如果宋汀雪能给十八岁的荀烟一个坦荡的拥抱,也许她也会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