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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四周安稳下来,荀烟摘下龟裂的护目镜,转而去看宋汀雪的情况。
“宋……宋汀雪!”
宋汀雪靠在她身后,费力地摘下护目镜和头盔,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她抱着荀烟手臂尝试站起,又痛苦地摇了摇头。
“你怎么样?你、你还能说话吗?”荀烟急得快哭出来,“你是不是站不起来了……”
“按……”找到装备里的应急按键,宋汀雪细声嚅嗫,“这个……”
强撑着说完,她陷入昏迷。
宋汀雪受伤了,伤在腰背,过几天就能出院——接到医院电话时,荀烟当真是松一口气。
而面对剧团的慰问,宋小姐十分温柔地表示:“荀小姐没事就好,这样也不会耽误开机,否则进度又要调整,大家都耽搁了。”
莱拉一整个大震惊:这脾气已经不是好不好了,这简直是——圣母玛利亚啊!
“宋小姐,真的多亏了您!”莱拉狗腿地说,“您真是全剧团的救命恩人,我也替小烟谢谢您!”
瞥了眼病房外的荀烟,宋汀雪说没事。
病房外,荀烟缠着主治医师:“确定只是腰背有撞到扭到了,没有别的体外伤痕吗?”
“没有。不过你要是真的那么关心……”医生看着她,“为什么不自己去问呢?或者多陪陪她。”
荀烟移开眼,答非所问:“没事、没事就好。过几天就好了……”
可没有体外伤才是最恐怖的。
但当时的荀烟没有记起这个道理。
隔着病房厚厚的玻璃,她看着宋汀雪,用口型说:快快好起来吧。
从医院里出来, 荀烟回到小镇。对着剧本傻了半天,导演一个响指把她召回魂。
“工作工作。”围读时,莱拉拍拍她, “别总魂不守舍的。”
荀烟哦了声,视线掷回剧本。
安尔文西的英文是annervcy, 在古老寓言里的意思是“灵魂寂灭的”。
荀烟恍然想到荆棘鸟的halcyon,都有一种虚幻朦胧的寓意, 瞧着高端大气, 但看不见摸不着, 怪让人心悸。荆棘鸟是文艺片,可以玩虚的,安尔文西可是商业片啊……
“想什么呢……又走神。”莱拉无语了,“荀烟, 到你了。”
荀烟急匆匆找台词, 在心里读了几句, 终于进入状态。
安尔文西, 安尔文西,两个主角分别叫柴郁和文西, 一个移民华裔,一个澳洲土着,荀烟饰演前者。
电影开头, 柴郁驾驶着轿车一头扎进凯勒贝林的暴雨。车灯闪烁, 暴雨的车前闪过一片花白,柴郁失去意识前,隻注意到车载收音机失去信号, 长长的信号链拚凑成一个单词——
annervcy
悬疑式的开场。
再醒来, 风平浪静, 公路晨光熹微,没有任何暴雨的痕迹。
柴郁趴在方向盘上,眼见轿车前趴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女孩,十七八的模样,头顶磕破,昏迷不醒。
见鬼!什么时候撞到人的?!
柴郁心里一凉,下车查看对方伤情,可还没靠近,女孩倏然醒了。女孩慢吞吞爬起来,视线略过柴郁。
柴郁赶忙上前,手忙脚乱地说:“hi… are you ok? … can you hear ? ”
(你还好吗?能得见我说话吗?)
女孩却像是看不见她,也听不见她的声音,径自走开了。
柴郁懵了一会儿,以为自己没睡醒,还在梦中。
她坐回车位,女孩从车边走过。鬼使神差地,柴郁驱车跟上女孩。
晨光熹微,文西从充斥酒气的家里醒来。说醒来也不确切,压根儿没深眠过,沉沉浮浮,噩梦缠身,像睡在隧道里,列车经过,轮子摩擦铁轨,死白的光照过来,对视觉听觉进行一场残酷的凌迟。
家里除了文西,还有一个男人,她该叫他爸爸。此刻男人一身酒气地躺在地上,如横尸布野。
男人是酒鬼,于是他的家也是个酒鬼,但凡醉了都要大闹一场,把东西砸碎,狠狠吐一地。
整个家的零件都报废了,没生息了。
文西坐起来,摸了摸脑袋,上面的血痕新伤旧伤,都是男人的手笔。
文西出门。天气转暖,日复一日无趣的生活,没什么盼头,她拎着空酒瓶,摸鱼看沙鸥,数公路那一头行驶过来的轿车,有些飞驰而过,有些摇摇晃晃如老奶奶遛弯儿。
今早见到的二手车是她见过最吞慢的车辆。车主是一个女士,握着方向盘像在梦游,把百里不到的小镇支干道开出了万里茫茫路的架势。
不知道抽什么筋,文西站在车前,忽然没力气了,直挺挺倒下去。
被撞死也挺好的,她想。
车子停住了。
车主呆住了,走下车:“ hi… are you ok? … can you hear ? ”
文西回魂,摇摇晃晃站起来,也如梦一般,走了。
这小孩搞什么鬼啊?——这么想着,柴郁驱车跟随她。
两个人都像做梦一样,脚下是棉花,一下深一下浅,游魂地走进小镇的初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