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页
风不知道从什么缝隙穿了进来,吹拂起了他的袖袍,惹得他咳嗽连连。
天亮了,一束白光啮咬出黑夜一个小口,紧接着扩散侵袭了华盖苍穹。
今天,今天还是没有雪吗……
这才是大事,这才是大事啊。
他忍着风吹,缓步走回床帐上面。他从床帐深处拿出一个包裹好的绸包来,小心翼翼地将它打开来看。
碧玺便在其中,这是传国玉玺。
朝徽帝到现在都没有想清楚,自己这皇位到底是传给谁好呢?
传给老三吧,可皇帝隐隐约约就是不满。大概因着他本人非嫡非长,对自己这孩子竟然无甚同情。
老五年纪太小,倘若让他即位,这长公主摄政又得多上几年……
不行,还是不行。
他屈指算了算这朝中的情况,也许正如卫云舟所说,传给老四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他卫绛还活在人世!他曾经可许下过愿望,要活上一百岁呢。
没想到适才过半,就已经要入土了。
皇帝心中难免涌出一点悲伤来,他盯着窗外,风声呼啸而过,似乎有什么东西飘了下来。
他颤抖着,如今步履蹒跚,他跌跌撞撞地走到窗边,睁开眼睛去看飘落下来的究竟是何物。
是雪吗?不是雪。
只是雨罢了。
他被吹得衣衫更加湿润了,这宫殿中的门窗怎么也没有关好的?
也许是他年老体力不支了,记忆也逐渐衰退。
皇帝皱了皱眉,他依稀记得好多次,他都叫停了那敲钟的人。
可是他事后专门问过,那人却说没接过相关指示。他又问了应昆,应昆回答也让他颇觉模棱两可。
没有雪,只有雨。
今年要是没有大雪,明年便不会有个好收成了。
灾年,灾年,罪在帝王。
一向自傲的皇帝,终于站在窗边垂下了那一贯高贵的头颅。
像无声飘落的树叶。
他愈发头疼起来了,他知道这种事情的后果,他要面临的后果。
想了想,朝徽帝走至门边,叫了应昆进来。
应昆一路小跑转进,看见皇帝面色苍白,他不禁关切:“陛下,您这是怎么了?要不要传太医?”
“不必了,”皇帝皱眉,继续咳嗽几声,“再传太医,也没有什么用。”
太医开的药,好的时候,管用上两天,接下来又不管用了。
“朕有没有叫你让那敲钟的别敲了?”皇帝目光还是变得锐利。
应昆却是神色自如道:“陛下方才说过的,臣去传达了。”
“没有了?”
“没有了。”
应昆的样子相当笃定,皇帝只能相信,他坐下来,“传钦天监的过来。”
“是。”
钦天监官员长跪在熙宁宫中,皇帝一连问了他数遍,他都只有一个答案:“今冬无雪。”
“好,好一个今冬无雪!”朝徽帝勃然大怒,一脚踹翻小几案,“那就没有,让天下人都来指责朕的不是!”
应昆衝着那官员使了眼色,示意他说些别的话安慰皇帝,但那官员清正,一句话多余的话都不说。
今冬无雪,说了无雪便是无雪。
暴怒之中的皇帝赶走了钦天监官员,命人送上笔来。
“陛下,您这是要做什么?”
“筹备。”皇帝声音照旧低沉。
应昆的面色也凝重起来,他答声之后也便退了出去。
天祥七年,时至腊月二十五,仍无霜降,万物凋敝。
皇帝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满脸倦怠地从室中探头,问了应昆:“坊间可有辱骂朕的?”
“贱民怎敢冒犯天威!”
皇帝冷笑一声,坐回帘帐之中,手开始不住地颤抖,“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瞒不住了。这罪己诏,还是快快下了为妙吧。”
他低头了,今冬无雪,民怨沸腾,他罪责最大。
应昆喉头滚动,想说什么,但没有说。
倏尔又是一声钟罄声响,皇帝挥手:“朕要歇息了,你传四皇子入宫来。”
“是。”应昆尖声答道。
他出了熙宁宫,去往的并不是四皇子的宫殿。
他出宫去,往长信街去。
弑父
天空被墨色流云遮蔽,月亮时隐时现。
如今已是深夜,熙宁宫中却未下钥——还等着它的最后两位访客。
莹玉宫灯早就熄灭,如今隻稀稀落落地亮着些琉璃小灯,微弱照在汉白玉阶道上面。
朝徽帝如今病入膏肓,就寝在熙宁宫中。
今夜被褥似乎也不甚暖和,外面风也大,吹得他头疼得紧。
他做了个噩梦,梦见他的几个孩子围聚在一起,把他生生地推向刑场之上。
他们说,他是最为虚伪的人——要对他处于极刑。
“这是弑君,这是弑父!”
“可是,父皇你不也曾经这么做过吗?”死去的太子一脸狞笑,满脸是血地看着他,“您做过的事情,就不容许我们再做一遍啦?”
这场怪诞的梦是被一声钟罄声音敲醒的。皇帝骤然睁眼,看向四周,摸了摸枕边,这才舒心下来。
还好那逆子死了,否则当真就要被孙老道手下杂碎言中了。他可以死,但绝对不会死在孩子手上。
他这几日睡得昏沉,醒来时又心悸,他就等着传召四皇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