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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吩咐的已经吩咐下去了。
终于,皇帝听见宫门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他艰难地直起身来,想要以一种更好的姿态,面见自己的儿子。
说起来,他实在是疏于对这孩子的教导——他以为自己年纪还轻呢。
当然,他原本就没打算让老四继承皇位。纵然太子去世,这无心插柳柳成荫的公主,还能帮衬帮衬他。
皇帝深深地吸了口气。
但他循着那微弱灯光,瞧见来人为谁时,不禁瞳孔皱缩。
那是一张和他逝去的妻子,堪称一模一样的脸——那坠饰如今也好端端地在她脖颈上面挂着呢。
雪颈明珠,熠熠生辉,同那清若的灯光交相辉映。
皇帝心跳猝然加快,他莫非已经是来到了阴间,见到了她?
他试探着开口:“阿禾——”
眼前的女人却忽然一笑,冷淡道破:“父皇这是认错人了。”
钟罄声音恰在此时重又敲响,皇帝震颤,他如今睡得本就不好,头髮胡乱披散开来,乱糟糟成了一团。
须发皆白,胡子拉碴——他又不肯让别人瞧见他的惨状,不曾叫过人休整。
烛火晃动的影子投在床帐上面,摇荡许久。
他怔愣了好半天,终于理清事态,阴鸷下来:“你今日怎么来了?朕可没有叫你来。”
表面上淡定,皇帝却已经心下大乱。今日之事,他明明隻吩咐了应昆,让他传召四皇子来的——
便是交代那立储之事,那诏书如今还压在他的枕下呢!
“父皇没有叫儿臣来,儿臣就不能来了吗?”卫云舟的声音变得相当轻柔,“父皇有诏书没有下呢,今冬无雪,您当真不打算做些表示么?”
皇帝如今瑟缩在被衾之中,浑身发颤,成绺的头髮下面露着两隻眼睛:“朕已经写好了罪己诏,明日便可发出!”
“你快走,朕今日便不追究你擅闯寝宫之事!”
这种压迫感他太熟悉了,想他年轻时逼入自己父皇宫殿,也是这般戾气腾腾。
卫云舟动也不动,琉璃小灯的弱光舔上她的雪白大氅,眸光中却像是燃着一团能够烧灼起整个冬天的火。
“儿臣若是走了,今夜熙宁宫中便寂寞了。”她淡声开口,“不会再有人来了。”
犹如当头棒喝,皇帝伸出手来拨开眼前长发:“你说什么?!你对你四弟做了什么?”
“陛下还是不要血口喷人的好,”卫云舟莞尔,“我可没对他做什么,是你自己走漏了风声,说要将皇位传给老四,这事让老三知道了。”
对上那灼人的视线,皇帝愈发觉得震悚起来,他结结巴巴道:“那么,他做了什么?”
卫云舟走近,如山一般的黑影倾倒而下,罩住琉璃小灯的微光。
“立储当然要以长,三弟自然看不过眼,当然是除之而后快呀。”卫云舟的声线恶意地扬起。
字句间,轻飘飘地便消解了一条性命。
“那他呢?!”
卫云舟眉目忽而惫懒起来:“您之前嘱咐过我,说了不要让兄弟阋墙,手足相残,我这做姐姐的,自然是要好好管着他们。他怎么对四弟做的,我也就跟着做咯——”
第二条性命,也从她的话语间、指缝间流逝而过。
朝徽帝瞳孔霎时失神,他看着眼前这张脸,从未想过这张皮囊之下会有如此歹毒的蛇蝎心肠!
那明珠还在闪耀着,那是唐皇后戴过的,那是他的那位贤内助,无时无刻不给予他支持的贤皇后戴过的!
“那,还有一个呢?”皇帝屏了心神。
卫云舟歪了歪头,像是认真努力地回忆:“太想念三个哥哥了,恨不能与之同去,一命呜呼了。”
又是一声钟罄声响,震颤得音波荡漾,皇帝身躯明显一抖。
他在细细思考,终于,他勃然大怒:“你撒谎!”
“对,我就是撒谎如何?”卫云舟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甚至歪过头来,居高临下睥睨打量皇帝,“但结果是真的。”
“罪己诏朕已经写好了,”皇帝抢先一步,“你不必操心。”
然而卫云舟并不买帐。
“今冬无雪,可不是你今年对西用兵失败便可以轻飘飘揭过的事情,这许多年来的浩大花费、官吏对民众的敲骨吸髓……这些都要全部算上。”
说着说着,皇帝身上便甩来一封黄绸诏书。
不,他不会打开的,他倔强地扬头,盯着卫云舟:“你想逼宫?”
“看诏,还有下一封。”她声音冷得就像是浸润在秋风里面的一把刀。
他打开诏书,每读一个字,他便觉得怒火上涌,想要蹭起来捏死这个逆女——
皇帝气已经快平缓不过来,他唯有听她的话,他现在身子骨一阵软。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心悸、咳喘,吃什么药都不管用,还有那钟罄,敲得他害怕极了。
卫云舟一脸平静地看着他,手中又甩来一封:“还有这个,储君,当然是要立嫡了,对不对?”
她的眉目笼着森寒与自得,皇帝一瞬之间就明白了。
那频频敲响的钟罄不是他的错觉,而是她的杰作;吃过几日便有用的药不是没用了,是被她调换走了——
在他涣散的时候,她已经趁虚而入。
皇帝懊悔自己的大意,他适才粗略看过一眼诏书,无非是要立她为太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