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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雅仪也没有说话,她望向王老太太,等她咳完才淡声问:“你想要什么?”
王老太太在有的地方不聪明,可在某些方面又是很聪明的。
比如她知道自己和傅雅仪的情谊早已被自己消磨殆尽,但她还是要叫一叫自己给傅雅仪起的小字,拉近些距离,再比如她其实一直都知道哪怕自己与傅雅仪交恶,只要自己能带给傅雅仪不错的利益,那两人也还是可以交易的。
余姝张口欲言,傅雅仪却在她身前捏了一下她的手,示意她不要说话。
王老太太没有瞧见两人的小动作,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自己的手,揪住了傅雅仪的衣摆,近乎恳求道:“我要回江南,我不要葬在这里,我不要带上王家的姓氏埋根在落北原岗。”
室内随着她的话静了下来。
无论是傅雅仪还是余姝,都没有猜到她竟然想要的是这个。
两人终于细细打量起王老太太来。
余姝并不知晓,这四个月王老太太心底究竟经历了什么样的历程,令她竟然在生命的尽头提出这样近乎令人感到震惊的想法。
被打量的老太太此刻反而面容平静了下来。
是什么时候想通的呢?
大概是在她守了大半辈子的祠堂被余姝一把火烧掉的时候,大概是在她发现她的儿子其实早就死了可她心底却没有半点波动的时候。
她躺在这个小院子里看着头顶那样狭小的天,竟然在失去一切斗争的权柄后突然有了思考自己这一生的时间和勇气。
可她越想便越心慌,她发现自己这一生错过了太多东西,她将自己囚禁在了腐朽的尘泥中,几乎快记不起自己初见傅雅仪时对面前的小姑娘是怎样的怜惜,在傅雅仪嫁进王家后她又是如何地对自己说过想要多护一护这个小姑娘。
她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她嫉妒自己的儿媳,疯了一样嫉妒她。
嫉妒她有自己坚定的目标,嫉妒她有勇气衝破世俗之见,去做自己羡慕的事,嫉妒她能够手握大权,嫉妒她能够不再承受这个世界上大多数普通女人所要承受的苦。
她想将傅雅仪拉下神坛,用宗法,用辈分,用恩情,可她还是那样无能,连恶毒都恶毒地不够彻底,到了最后便成了一个尖酸刻薄的老人,做的坏事不够坏,好事不够好,得不到她想要的,还徒惹人憎恨。她寻不到过去那样单纯怀满善意的自己了,记忆中满是自己对无辜人的伤害,多想一下都让她头痛欲裂。
后来王宅里的新祠堂建好了,她仰头看时,能看到那样多在她之前进入王家的女人终于有了牌位,有了名姓,可她却突然不想让自己再出现在上面了。
她想逃,她不想自己的一生,到了最后都面目全非地躺在这里,她想回家,她想回那个四季如春温歌软语的地方。
她想找一片漂亮的柳树林,面朝小桥流水,葬在柳树下。
这是她少女时,与自己的好友谈及往后时,畅想过的终点。
王老太太虽然面容平静,却没有抬头再看两人,她隻执拗地揪紧了傅雅仪的衣摆,声音沙哑,“我求求你了,安如。”
傅雅仪顿了顿,这才说道:“不够。”
“王家的财产并不够让我前往一次江南。”她不带什么感情地近乎冷酷地说道:“王老太太,你说的东西不够。”
王老太太的手颤了颤,过了良久才低声喃喃道:“为什么你们都叫我王老太太,我有自己的名字。”
“我叫李宁希。”
宁滥勿缺的宁,知希则贵的希,她承载着父母的宠爱而降生,却背弃了这个名字将近一生,年老了将死了才发现,现在她原来已经一无所有,连回去的资格都没有了。
她突然失去了说话的力气,有些无力地跌躺回了床上。
她盯着屋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人再没有久留,王宅外的天已经泛起橙光,余姝骑来的马在这样的照耀下仿佛泛起一层神光似的威风。
傅雅仪来时乘坐的是马车,此刻隻问余姝:“你骑马回去还是和我一起回去?”
余姝刚刚有些发愣,听到了她的话才稍稍回过神来,“我和夫人一同回去吧。”
傅雅仪点点头,率先上了马车。
余姝仔细瞧了瞧她的表情,发现她是真的一丁点儿情绪波动都没有。
李宁希临死前的恳求也无法让她动容半点,弃她而去者,她不会再给对方任何一分同情。
“你在想什么?”
傅雅仪突然问道。
余姝原本正在瞧窗外的热闹的人群,落北原岗今年过年很热闹,老老少少都从家里到了大街上,人潮川流不息,带着另类的生机,令人觉得刚刚在王宅所见着的日暮穷途不过是黄粱一梦,现如今所见着的烟火气才是真实的人间。
可傅雅仪一句话又将她的思绪拉回,她如实说道:“我在想,李宁希给夫人开出的价格太低,可她给我的东西却足够我替她实现愿望,她为何不来求我呢?”
傅雅仪闻言眯了眯眼,她抬手捏起余姝的下巴,令她面朝自己,语气中有些意味不明,“她如果求你,你就会答应?”
余姝愣了愣,咽下了自己下意识想脱口而出的一句是,她面对傅雅仪时眉眼弯弯,“那当然要看情况啦,不过王宅她手上的那么多产业都交给我,我送她遗体回一趟江南算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