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页
那隻手的主人看不穿她的野心勃勃,却依旧力所能及地护住过她。
对傅雅仪来说,恩情是有限的,她若是还完了,便不会再有任何同情,只是李宁希的濒死让她难得的感到一丝疲倦。
她不知晓这分疲倦是从何而来,大概是因为李宁希死前的所作所为,让她这个人变得格外复杂。
人都会走错路,像李宁希这种走错了大半辈子,最后大彻大悟的其实也很多。
可李宁希又有些不同,她衝破的是自己最痛苦的一切,在临死前拥有的是直面自身的勇气。
傅雅仪还是有一些动容的,她无法否认这一切。
她背过手,看向窗外那轮永远高悬于穹顶的明月,淡声道:“好,我送她回江南。”
王嬷嬷骤然起身,似哭似笑,紧紧抱住了李宁希,“姑娘,你听到了吗?夫人答应了!她答应了!”
李宁希大概是听到了的,临死前人看到的一切都模模糊糊,可耳朵居然还是能听到她梦寐以求的话,她闭着眼,嘴唇一张一合,不知在诉说什么。
余姝紧紧盯着分辨她说的话,突然发现她死前最后想说的应该是——安如,谢谢你。
这一句话未曾被背过身的傅雅仪听到,却被余姝所捕捉,她目光复杂,终是轻轻叹了口气。
王嬷嬷哀恸出声,顶着一头白花花的头髮,衝着床前的李宁希磕下去,哽咽道:“姑娘,走好。”
王嬷嬷是唯一一个随李宁希从江南来到这里的人,她陪李宁希走完了一生,李宁希是别人眼中的老夫人,是王家的当家主母,却也是她从小一同长大的姑娘。
窗外依旧在下雪,是鹅毛大雪,柔软而密集,傅雅仪没有回头多看,隻衝一旁的文王两位嬷嬷说道:“丧礼你们准备,我不会带尸身前往江南,给她火葬。”
王嬷嬷点头,“是,姑娘她说死后无论何种丧葬她都接受,若是能烧成灰带回江南就最好了,若是夫人您不答应,便让我寻一座山将她撒了,说不准也有一两粒能随风回到她的故土。”
“所幸、所幸……”说到这里她有些说不出话来,文嬷嬷默默给她递了快绢帕。
傅雅仪行至院门口,撑开一把油纸伞,回头对余姝说道:“走吧。”
余姝快走几步,走到了傅雅仪身侧,两人一人穿黑色千金裘,一人穿纯黑腰襦,并行向前走去,刚刚隻下了这么一小会儿雪,路上便已然被雪铺满,两人走过的地方陷下不少脚印。
直到出了李宁希的院子,余姝才深深吸了一口外界的凉气,感觉心底的卒郁少了些,她轻声说:“夫人,刚刚你回过身时,她说谢谢你。”
“嗯,”傅雅仪应了一声,缓缓说道:“待李宁希出殡,你便可将李宅改为余宅,今后也不必再以王家妾的身份在外行走。”
因为宗法原因,余姝要想拥有继承权,那便必然只能是王家人,因此在王老爷的死讯公布后,除了余姝外的所有三十二位妾室的放妻书都得到了公示,唯有余姝,到了此刻身份依旧是王家妾。同样的,傅雅仪哪怕拿到了放妻书,在将余姝扶上位前,也依旧要当着这个王家主母。
而李宁希一死,余姝便可以正大光明将王宅与其下的财产改到自己户下,而余姝与傅雅仪是什么身份都无所谓了。
余姝没有回话,傅雅仪睨她一眼,“你是觉得我不近人情吗?”
余姝闻言笑起来,“夫人,在老夫人死后你就和我商量如何瓜分财产,哪怕我真觉得有问题那也不叫不近人情而是冷血无情。”
可余姝知道傅雅仪不是真正冷血无情的人,对她羽翼范围下的人,傅雅仪已经做到了极致,余姝是其中受益者,只会觉得夫人哪里都好。
她不是傅雅仪,可她哪怕只是被李宁希那样搓磨过几个月都无法忘怀,更无法对李宁希抱有怜悯以外的任何情绪,那她也就更没有资格去置寰傅雅仪有没有同情与怜悯了,因为傅雅仪在李宁希手下遭受过的委屈比她更多一些,尽管她本人并不是十分在意。
“并不是身边每一个人的死去都要迎来我们的痛哭失声,有的时候同情与怜悯已经是能够给出的全部。”余姝轻声说道:“做什么比说什么向来更加重要,您答应帮她完成遗愿已经是极大的善意了。”
“我刚刚只是在想,老夫人临死前是什么样的心情而已。”
傅雅仪面上没什么表情,淡声问:“你为什么要想。”
余姝:“因为我感觉死亡好像也是一种力量。”
这一句话没头没尾,傅雅仪却明白了。
余姝见过那样多人的死亡,她的每一次新生都是在死亡中汲取的力量。
她挣扎活到遇见傅雅仪时,经历了亲人的死亡。
她从沙匪手中逃脱,连带着月娘几人一同挣扎出来时,经历了匪徒的死亡。
她了解这世间爱与恨,发现人是这样复杂多变时,经历了李宁希的死亡。
她常常在想,人在死前究竟在想什么呢?
她也看到了许多答案。
其实刚刚她没想明白李宁玉死前究竟在想什么,可她想明白了自己。
若有一天她会死去,那必然要潇潇洒洒地走,了却自己生前的每一分执念地走。
无惧无怕,坦然离去。
这是她在死亡中汲取到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