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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紧紧握着监察使的手,抹了抹眼泪,狠狠诉说了一番自己与皇帝曾经的情谊,场面一度潸然泪下,监察使在幽光下白面无须的脸上有些漫不经心,听着他继续说,甚至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催他说快些。
州牧这才收住对往事的回忆和表忠心,他哭天抹泪道:“是臣无能,天将大水,这天门江太过汹涌,尤其现在还是潮水期,水量极大,一不小心便衝垮的堤坝,实在是老天都不愿意咱们西北过个好日子啊……”
“自出事以来,我便积极调遣了各城精英前来治水,可惜啊,我们拚尽全力还是只能做成这模样,我实在是有愧啊……”
监察使轻咳一声,指尖点着桌面,意味不明道:“那大人怎么不向中央求救呢?”
州牧一噎,与监察使对视,心中有些忐忑道:“臣无能,可臣也知今年各地天灾人祸都多了些,中央压力颇大,臣想着为君分忧,本想凭一己之力控制水患,结果谁知……唉,是臣高估了自己啊。”
“你可知,你这儿的流民都跑到金銮殿前乔登闻鼓去了?”
“什么?!”
消息封闭的州牧一时间嗓子像是被骤然掐住的公鸭,冷汗都流了下来,他明明把所有流民都锁在了西北,怎么会有遗漏呢?这不应该啊。
而且就那些流民身上甚至没有路引,怎么可能这么快一路到京城?
要么是这里头有内鬼,要么是外头有人刻意引导。
监察使见他终于想明白了,哼笑一声,拱了拱手,“陛下很生气,大人是陛下忠心的臣子,他那样信任你,你却让他在天下人面前出了个那样大的丑,现如今怕是想不惩罚你都不可能了。”
州牧连忙伏地,在心底细细思索着这番话,片刻后才恍然大悟。
生气不是因为他治水不利,而是因为他禀报不当导致陛下在全天下人的面前丢了脸,这事儿可以怪堤坝,却也要找出负责人为这桩惨案负责,而这个人不一定要是他,得看他够不够聪明了。
“是臣的错,臣今日起愿献出全部家财誓死挽救西北困局,待灾情结束后必然会寻到中饱私囊导致此间惨案之人!”
帐子内一时陷入了沉默,州牧掌心都流下了冷汗,心口狂跳,又过了许久,监察使威压给够了才站起身来,笑意盈盈将州牧扶起来,“大人这么忠诚,我便替陛下放心了,今日早些休息吧,明日咱们再来继续商量治水的事。”
“我观此间,虽惨痛,却也算是井井有条,显然大人也是用了心的,可为方才所说尽力挽救一事做证据。”
州牧闻言连连抹泪,又自我责怪了两三回才算完,待他退出帐子后背已经是一片冷汗。
散尽家财又不得不从他治下找人替了整个西北盘剥贪腐之罪,他会不心痛吗?整个西北的每一个有用官员都是他努力插进来的棋子,少了一枚都会有缺口,万一补上来个愣头青,岂不是将他土皇帝一般的格局完全打破?
可是再怎么心痛也只能割舍,否则他摇摇欲坠。
这一回难逃追责,可监察使的话也代表圣心依旧向他,哪怕被追责怕是也不太重,影响不到他的地位,甚至监察使话里话外还给出了他躲避追责的方案。只要他的地位还在,总有一日能够将自己撒出去的钱再贪回来。面对监察使他并不感耍小聪明也不敢谎报家底,起码明面上的家底上必须要再多加几重,他自己还能留几重。
这一出监察使的突然来袭,不是为了突袭看夏州口和整个西北究竟如何了,而是皇帝派来看他这个州牧是不是要反了天了。
州牧忍不住朝东方拱手拜拜以示对皇帝的尊敬,拜罢他便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思考该寻找哪个倒霉鬼为这一层层的贪污顶罪,夏州口堤坝的崩溃总要有个负责任。
可惜夏州口的县令前几日已经死了,否则他也不用这样纠结了。
八月十日,下了快二十天的雨终于有了停歇的迹象。
朝廷队伍一同带来的还有金钱和各类物资,起码能趁着这段时日将夏州口里不少的水排走,让水位下降些。
而在孟昭她们千难万难才能稍微请到一点援助的周边各县面对朝廷派来的队伍却颇为客气,基本要什么给什么,显然州牧是发过话了的。
孟昭对此颇为无奈,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水患在前,一切勾心斗角都只能往后靠。
八月十二,雨停,这么久的阴云散开,终于显露出了几缕阳光,这么几日在工部人才的帮助下夏州口的水已经彻底排完,周边的流民也大多安置好,而阴云散开的这一日,他们终于能进夏州口了。
这多屹立千年的古城上一次遭遇如此浩劫还是在前朝,几百年前,而这一次显然更加严重,房屋基本被衝毁,热闹繁华的城镇成了一片废墟,就是城郊的农田都被淹了个彻底,只有几缕发黑的小麦还伶仃的顽强站在湿润的田里,可更让人不适的是地上成片的尸体。
天门江衝堤那一刻太过突然,大多数百姓来不及跑,最终淹死在洪流中,又因为城墙的阻挡而流不出去,现在水尽数排空,便只剩下一句句被泡肿发臭的尸体留在原地。
必须得捂着口鼻才能进,要不味道太刺鼻。
孟昭她们作为本地的精英组成小队一同先进了城,工部各位大人这些时日并不比她们少出力,此刻都寻了地方前去休息,城门口便由监察使和州牧派遣来的亲卫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