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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晚了一步。
她们是蝼蚁,是无处可逃的困兽。
对方隻给了她们两条路,要么死,要么交人。
门阀总是如此傲慢,当地官僚体系沆瀣一气,利益同体,哪怕是强抢民女也总能压下去。
彼时的傅雅仪尚且不知妥协,也更不知一直护在她身前的人能为了她这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小主公付出什么。
事实上,傅雅仪甚至从未将她们当过下人,她也从未当自己是主公。
她们本可以交出她保全一条性命,替淮安李氏和傅氏养育她这么久再大的恩情都该还完了。
可没有,一个都没有,她被乳娘拉走,剩下的侍从与来人殊死拚搏拖延时间。
傅雅仪在马上回首时见到的是一地刺目的红。
小民如蝼蚁,生死不知去。
若她未曾沦落成如今的模样或许她一辈子都不会懂这个道理,无论是多繁华昌盛的时期,百姓都是蝼蚁,女人更是蝼蚁中的蝼蚁。
她在西南的生存尚且不错都会如此,更何谈过的连她都不如的百姓呢。
傅雅仪咬着牙,揪紧乳娘的衣裳,披星戴月的逃出城去。
但她没有被放过,刚刚出城便被堵住,连她带乳娘一同被捉了回去。
那一刻,她狼狈不堪,再也维持不住世家气度。
大抵知晓乳娘于她而言颇为重要,他们抓了乳娘以性命为威胁,逼傅雅仪入后院。
那一刻傅雅仪似乎除了妥协没有别的办法,她生命中重要的人本就不多,为了掩护她已经死亡殆尽,最后一位,她做不到再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于是她被一顶小轿抬进了那个雕梁画栋的府内。
那一日傅雅仪以为自己后半生再无希望,可她被偷偷逃出来的乳母灌了迷药,又被偷渡而出。
取代她和那小少爷花好月圆的是她的乳母,那也是她见乳母的最后一面。
待她醒来之后,满城阴云,她躺在一间茅草屋里,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几件衣裳和一些银钱以及一个路引,足够她离开。
她乔装打扮后回城,终于听到了那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说是城东刘家女被强抢入蜀中高家,结果此女烈性,在入房当日诱着那小少爷喝了迷药,一簪子杀了他之后又自焚而死,尸骨无存。
傅雅仪站在路边听这件事,第一次发现了自己的无能与软弱。
那不是她伪造的刘家女,那是替她而死,让她有一条生路的乳娘。
甚至到了这一刻,她不知她的真名,还有为她而死的家仆,她也不知真名。
无人告知她,她过去衣食无忧也没想过去问,到了如今,想为她们立碑都做不到。
她身上背负着的是整整十多条人命,每一个人临死前的表情都是在要她活下去。
她咬牙强忍住不要哭出来,一个人又回了那间茅草屋。
曾经的她会害怕深夜,害怕志怪中常提的鬼,可是那一夜狂风呼啸,她竟一点感觉都没有,她隻记得自己哭了许久,为亲信的离去,为自己的无能,为未来的茫然,仿佛这一次哭走了她所有的软弱,自那之后她再未落下过哪怕一滴眼泪。
傅雅仪知道淮安李氏一族的事有异,可傅湘姩从未让乳娘等人向她太多提及,她并不觉得傅雅仪一个小姑娘能够与皇位上的人抗衡,比起这个,她更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平安的活下去。
可是傅雅仪在某一刻,发现自己的人生需要些奔头,否则她活不下去。
或许是在她流落街头,被拉帮结派的乞丐抢走全部的钱财时,或许是她被卖去青楼被老鸨逼着见客打得遍体鳞伤时,又或许是她听到哪一个媒婆偷偷议论哪个女人不愿意嫁给哪个男人不屑的说现在不愿意未来有了孩子就走不了了。
可是她又发现自己其实已经有了清晰的脉络,她被乞丐抢走钱会打回去,发狠的时候能咬下一块脏烂的肉,令人不敢再接近;她被卖去青楼后会想尽办法逃跑,会与老鸨周旋,最后没有逃出去,却成了青楼的买办,能将老鸨哄得眉开眼笑,半点她不乐意的事都不会让她做;她在听到媒婆们的说法时甚至没有什么犹豫,问老鸨要了碗红花给自己灌了下去。
她走过了太多地方,十四岁到十八岁也经历了太多事情,很多记忆都被她下意识抛弃,只有印象深刻的留在脑子里。
就如同她要红花的那一夜,老鸨有些可惜的看着她,对她说:“我们这里的女子的命运要么是寻个愿意为她赎身的书生嫁了,要么寻个愿意带她走的富商做妾,可谁也不会主动放弃生育能力,这是她们未来进了哪个宅子生存的保证。你没有接过客,又脑子聪明,未必不能遇到一个破命的人。”
傅雅仪当时十七岁,她笑着回答:“我不用靠孩子拴住谁,也不用要会牵製感情的东西。”
“我自己就是破命的人。”
这么久,她看完了世间百态,她已经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她眼睛里日益流露的是野心勃勃生机和坚定。
所有人都那样推崇皇帝,可是皇帝并没有护住他的子民,他卑劣、贪图享乐、不顾百姓生死、甚至无法约束手下的官员。
后来傅雅仪有时候做梦都在想,这个皇帝要是死了呢?下一个皇帝登台会更好吗?
她不知道。
她们的生活系在龙椅上的人身上,全凭那人好坏定生死,甚至哪怕那人可能是个明君她们也不一定能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