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页
“我当时叫人把你送了回来,一直是阿稚在照顾你。”赫连狨给我扔了个汤婆子,我接过去后揣在了怀里,听到他解释,“我自己去了山匪那边。”
我险些以为他在逗我:“你是北陵的储君,是太子,居然会以身犯险到这个地步吗?”
“你以为我愿意吗?如果不是杨周雪必须跟我回北陵,我现在已经到京城了。”赫连狨冷冷地哼了一声,他继续道,“我原本也只是想看看地形,没想那么多。山匪的老窝是在人工凿出来的洞里搭了个寨子,外面飘了这样大的雪,里面却暖和的不像冬日。我寻思着不对劲,再看了一眼,里面不知怎么的燃起火来了,酒和油洒了一地。明火几乎要把寨子里的人活活烧死在里面,我骑着马,杨周雪就从里面跑了出来。她半跪在我的马下,一句话没说就晕了过去,我就把她带了回来。”
他的语气没什么波澜,平铺直叙地将发生了什么跟我笼统地概括了一遍,可我看着至今都没有睁开眼睛的杨周雪,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被处理过了,只有那隻握住玉佩的手还以一种扭曲的方式平放在席子上,我知道事实远远比赫连狨所描述的要惊心动魄。
我想象不出来杨周雪是怎么在被山匪挟持的情况下能够利用寨子里的酒、油和干燥的地形放了火,又在所有人都惊慌失措的时候从火海中逃了出来。
如果她的计划还没开始被山匪洞悉了呢?
如果她陷入火海中再也出不来了呢?
如果赫连狨没有再回去看地形呢?
我甚至在怀疑,杨周雪究竟有没有想过自己。
她引火烧寨,只是不肯屈尊于山匪的身下,她不知道赫连狨要将她带回北陵,不知道阿容已经把她的计划对我和盘托出,也不知道我已经原谅了她的欺骗和自作主张。
她会有一瞬间想起我吗?
会在流放路上、山匪寨中、熊熊大火里,有过一丝的后悔吗?
这些对她来说,才是真正的无妄之灾吧。
“她什么时候能醒?”
医官正在检查杨周雪扭曲的手指,闻言看了我一眼:“如果夜里不发热,可能很快。”
赫连狨更关心别的:“我隻给你三天时间,三天过后,不管杨周雪身上的伤势有没有好,我们都得启程回北陵了。”
阿稚眼睛一亮,赫连狨没看杨周雪,而是看着我:“大祭司已经催了三四次了。”
我没什么可说的,急着回北陵的是他而不是我,如果可以,我宁愿等杨周雪伤愈后和她就此归隐,不在大夏安家,也不在北陵长留。
但是北陵的大祭司要见杨周雪,我就不得不将这个念头按捺下去。
“她的手怎么了?”
医官将杨周雪手里攥着的玉佩拿了出来,犹豫了一下,被我接了过去。
我以为这块玉佩早就在那天春节的雪夜里埋在了雪地里,随着将军府被抄家的消息一道被湮没在了记忆里。
原来是我想错了。
它曾被杨周雪珍之若重地从我手中接过,笑着说要当她的生辰礼;再在进宫的时候被她戴在脖颈上,沉甸甸的总是吸引我的目光;又在我以为和杨周雪恩断义绝的那天被扔进了厚厚的雪地里,在我远离京城的那些时光里被她捡了起来,藏到现在。
我不知道杨周雪这么珍重一块玉佩,是因为它是谢氏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一点念想,还是被唯一一个重视她生辰的我送给她的礼物。
我沉默地攥紧了她,微钝的玉佩一角陷进了我的掌心,我听到医官无不惋惜地告诉我:“食指和中指的骨头被重压折断,扭曲成这个弧度应该是有一段时间了——可能是被人踩的,也可能是被压成这个样子。”
我很轻地“哦”了一声。
这一路上你受过多少罪呢?暗卫端过去的一盆血水、断了两根骨头的手指、一身被包扎后还不知道会不会有后遗症的伤。我看到杨周雪的侧颈上有明显被火烧过的痕迹,一片令人心惊胆战的红从遮掩不住的衣服布料下透了出来。
如果不是她还有呼吸,我都要以为她再也不会醒来。
“治得好吗?能不留疤吗?”
“这个……”医官略有些为难地回答,“现在我手中的药材太少,只有基础的止血和化瘀的药,祛疤除痕的药得到了北陵才能配。”
刚才那个险些打翻了盆的暗卫捏着一隻信鸽走了过来,他将信鸽递给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沉默不语的赫连狨:“太子殿下,这是观海阁那边的来信。”
赫连狨将信抽了出来,把鸽子扔回了暗卫手里,他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所有,面沉如水:“阿稚,跟我出来一下。”
阿稚担忧地看了我一眼,赶紧回答:“是。”
她被赫连狨叫出去不知道说什么去了,我也无意打听,只是看着医官固定住杨周雪的那两根断指时,再一次攥紧了手里的玉佩。
“我要去熬药,”医官站了起来,他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道,“等太子回来了,你叫他让几个暗卫把她放在那间空房的床上,别扔在席子上受凉了。”
我愣了愣:“赫连狨送她回来的时候,是直接把她放在这里的?”
“小姐,你醒的晚,不知道这位姑娘刚被太子送过来的时候,身上的伤比阿容还严重,雪化成的水混合着血流了一地,原本留下来照顾你的阿稚都被太子叫出来帮忙了。客栈老板娘被血吓到了,现在都躲在房间里,反锁着门不肯出来,这姑娘身上的伤太重了,来不及找一个空闲的干净房间,只能席地而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