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位生得高挑,却瘦得过分,感觉骨架撑不起这身宽大衣裳的弟子穿过山门,往山脉深处走。
“几位这边来。”那弟子脸色苍白,像是站了几天几夜没阖过眼,话语也轻飘飘的没有力道,但仍尽职尽责地给他们介绍姜家的基本情况:“姜家共有山脉二十五条,以中门为界,二十条供家中子嗣,老祖们修炼生活,那边五条。”
他极不情愿,像是怀着某种畏惧之心地伸手遥遥指了指边上完全沉入夜色中的起伏曲线,囫囵补充道:“那五条是姜家祖脉,祖脉是姜家的根本,平时极少有弟子被允准去那边祭拜。”
就在这时,从他们身边走过几个穿同样衣裳的弟子,楚明姣看了看,心中觉得颇为奇怪。
这些年轻人怎么一点活力与朝气都没有,个个瘦得和琵琶精似的,手腕比她还细,几乎只有一层皮连着肉,渗人得很。
那明明,先前那个管事肥头大耳,膘肥体壮的,一人身上恨不得装满了三人的油水。
汀白注意到楚明姣的眼色,颇为直率地问出了这话:“姜家年轻人都过得不好吗?我看方才过去的两位道友,脚步虚浮着,练水上轻功似的。”
楚明姣不由在黑暗中弯了弯眼梢。
闻言,那为他们带路的弟子停下脚步,分外苦涩地笑:“不然,道友们以为,我们何至于广招四十八仙门的年轻一辈们求助——这样丢人的事,姜家也是世代屹立不倒,声名并不比四十八仙门差的望族啊。”
楚明姣脸颊上的微末笑意凝了凝,她回头在这片崎岖山地中寻找姜家之人的身影,两个三个,五个十个,凡被她视线捕捉到的,要么瘦骨嶙峋令人心惊,要么身入游魂心不在焉,没一个是看上去正常的。
“这怎么回事?”她压低声音问。
“具体情况,等会会有我姜家子弟上门告知诸位的。”
此时,那弟子在一座灯火通明,足有七八层高的高楼前停下脚步,指尖凝出一条傀儡丝,唰的钉在空中,像某种信物似的,高楼的门朝外徐徐展开,呈迎客之态。
那弟子送他们进去,漠然说了最后一句:“我们这些天资平平的,地煞还不怎么搭理,真正要被吸干的,全是颇有慧根的主脉弟子。这十五年,光是横死,病死,甚至无故溺亡的都有足足六十七个。百代世家,到而今,只剩姜似勉强撑着,还远远落后于人。”
真是……真是耻辱。
听完。
楚明姣朝那隐晦的,时时刻刻散布着不详气息的祖脉看了看,琉璃似的眼仁中晦色如泼墨般散开。须臾,她撇了下嘴角,低喃道:“又是这种靠吸食年轻天骄的骨血而存活的东西啊。”
山海谣24
这句话, 如根尖细锐利的针,迟缓又不容人拒绝地扎进在场几位的胸膛里,一种尖锐的痛被唤醒, 漫过肺腑。
连最在情况之外的清风都感受到这种氛围, 觉得周围阴气森森的, 他不自觉咽了下口水, 颇为担忧地问:“姑娘,那他们姜家子弟平时不进祖脉都受影响成了这样,我们晚点进祖脉,还不一定得待多久呢, 会不会更……”
他想到某种画面,生生给自己吓得一个激灵, 战战兢兢道:“不会直接被吸干吧?”
来之前,楚明姣给他们下了改口令,出门在外, “殿下”这两个字,绝对不能提。
传言帝师以凡人之身通天下之事, 神秘无比,那日为了求见他,她下了大手笔,相当于已经将自己的身份撕开了一道口,这个当口,随意一个细节,都能成为被人顺藤摸瓜的线索。
她不担心江承函追杀她,就怕身份泄露, 这位帝师向上禀告,他跨越界壁来阻止她。
节外生枝毕竟不美。
“不至于。”楚明姣想了想, 从实际出发:“这次来的人,大多师出四十八仙门,是宗门未来的中流砥柱,这种好苗子,若是全折在这,那群老头不全疯了?”
“噢噢,对!”清风自我安慰,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这么多人都在呢。”
楚明姣说话时,身侧那位帝师的眼神总停在她身上,安静地聆听,眼中像被风簌簌吹落一地梨白,不开口时存在感并不强,可一旦注视过去,便会被那种令人难以忽视的闲雅清徐之意吸引,而后折服。
有那么一瞬怔然间,楚明姣觉得他和江承函骨子是有几分像的,都是春风秋雨一样的性情,内里剖开却如白雪,酝酿着独成一派的孤高傲然。不同的是,这位帝师至少有喜怒嗔痴,掩藏得再好,情绪总能被人感知到,而现在的江承函,已经全然变幻为神,连笑容都久违到觉得陌生。
她在心底惆然叹了口气。
紧接着给这位跟着前来除煞的帝师打定心针,提提红唇,弯出个璀然明艳的笑:“帝师放心,你只负责抽取地煞善魂,我们会贴身保护你。”
她笑起来时眼眸弯弯,睫毛覆落,显得无比纤长卷翘,根根分明,尤为甜蜜乖巧。
从前,山海界中,内从楚南浔到楚滕荣,外从看惯了美人,也看惯了她,彼此互相嫌弃的宋玢与苏韫玉,最后到世间万物都不入眼的江承函,没一个躲得过这样馥郁催人的甜蜜。
一面自我唾骂,一面为她当牛做马。
此时,她已经跨过门槛,步入这座用大造化堆叠而起的萤亮灯楼中。橘色光芒从天倾泻,齐聚在她发顶,将她全身笼罩其中,于是每一条面部弧线都像是被重重勾勒着描了边,满头青丝也像被从天撒了把金粉,光彩熠熠。
帝师跟着走进来,衣摆拂动间,藏在广袖下的手指微动。眼神落在她脸颊上,从柔嫩唇边俏然的弧度,到眼尾那根薄线下油然而生的风情,这些美好的东西生动展现在他眼前,像一朵曵然生姿的幻梦花。
有多久了。
十三年,亦或者更久。
那个山海界笑起来最美丽的姑娘,藏了满怀的心事,裹挟了一腔愤懑怒意,毅然决然地踏出潮澜河,将他丢在那片属于神灵的无人禁区中,可能再也没想过回来。
回来也是别有用意。
她按捺着性子,将自己包装在一个脆脆的壳里,而后站到他面前,假装那壳是松动,费一些劲便可以敲开。
明知她想做什么,明知前方是骤然风雨,他仍止不住的珍惜她回来的时日。
饮鸩止渴。
楚明姣就是这么一个会让人上瘾沦落至难以自抑的姑娘。
未免太过唐突,帝师颇为克制地收回视线:“劳烦姑娘了。”
这时,恰好有姜家弟子走过来,打量了他们一圈,含笑引他们上那层呈螺旋转上升的楼梯。
这弟子也瘦,但比起那边那圈人有气无力的颓然沮丧,心绪还算正常,不管真笑假笑,至少能笑出来:“几位请随我上楼来。”
楚明姣提着裙摆踏上阶梯,环视四周。
即便是用灵力临时搭建,这高楼也不算敷衍了事,细节处颇有考究。
这时候,姜家百代世族的底蕴展现出来,哪怕如今姜家深受地煞迫害,也做了客气的样子,各种镂空鎏金摆件一应齐全。目光所至,雕梁画栋,不胜华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