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阿巧, 你跟着阿绛吧。”谈栩然想了想, 道。
孩子堆里, 大约也不会碰见陈砚著,请安时再换过来就成。
吴燕子怯生生的跟在谈栩然边上,谈栩然瞧出她的拘束不适应, 柔声道:“莫怕,跟在我身边就好。”
女眷屋里没那股子烟气, 偏阁铺了块厚厚的羊毛垫, 孩子都上那玩去了。
谈栩然瞧着盘子里一样样精细的糕点, 想起陈舍微前几日做的蛋黄酥,还没见过人把酥皮、糯米团、豆沙、咸蛋黄、肉松摞一块包起来烤的呢, 折腾了一天, 原本说当点心吃,最后改成夜宵了。
还想留几个当早膳,可滋味着实不错, 繁复的恰到好处,就一个不落的吃光了。
谈栩然来时, 她们已经讲了一会, 屋里三个两个分作一堆一堆, 谈栩然寻了一处清净坐下,很快蔡氏就挨过来了,像是有什么新鲜趣闻要同她分享。
“听大房二房的说,高宜春在铜庵堂里逃了几回,末了一次抓回来,给剔了个秃瓢。”
谈栩然惊诧的说:“这也真是手狠。”
“这算得了什么?”蔡氏不以为意,道:“铜庵堂里的姑子多得是嗟磨人的手段,我不与你讲,怕你夜里发起噩梦来。”
蔡氏与谈栩然坐在一处说私房话,叫张氏(陈舍巷之妻)如眼中落砂,分外的不舒服,只觉得她们又在盘算着什么,要从五房攫取好处。
几句讥讽刺过来,谈栩然想同她生气都气不起来,总是拽着首饰衣裳做文章,说刺绣花样陈旧,衣裳颜色土气,首饰连点金都戴不起。
“是了。”谈栩然拔下自己的玉簪子瞧了瞧,又随手簪上去,道:“说起衣裳首饰要新式,咱们这些成日困在家里的,哪有花楼的姑娘内行呢?南京的风卷过来,还是先刮到她们头上。”
这可算是谈栩然的经验之谈。
蔡氏按了按额角的发,目光中透出一点不屑,道:“这倒是,咱们每天大事小事一把抓,里里外外的张罗忙活,哪有那功夫。”
她又看向谈栩然笑道:“不过你们夫妻俩的眼光也太素了,就瞧着阿绛身上有点红,你倒是一贯的喜好,可我记得,老六前些年也爱穿红着绿的,怎么同你穿戴到一块去了?”
谈栩然随口说着俏皮话,“约莫是上了点岁数,眼光也钝了。”
蔡氏掩口笑道:“怎的这样说,排他前头那些个,我瞧着各个穿得比他艳。”
她又对大房的两位妯娌笑道:“今儿瞧大哥、三哥那衣裳,真是够喜庆的。”
“老六模样好,费不上打扮!”大嫂齐氏笑着看向谈栩道:“方才掠了阿绛一眼,真是漂亮,尽学了你与老六的长处来,难怪总叫小七婶惦念着要做侄媳,叫来让我细瞧瞧。”
陈绛当然不是拿不出手,只是齐氏这一番说辞叫人听着不爽,仿佛已经订了娃娃亲。
谈栩然正想着怎么回话,就听见外头一阵闹腾,原以为是小事,乱糟糟的声音却越演越烈了。
齐氏听见自家乳母喊着‘小少爷’‘小少爷’,忙从高座上下来,差点把脚给崴了。
陈冬尖声叫嚷着,“是他自己不当心,碍着我什么事!”
谈栩然也担心陈绛,正往外头去,齐氏歪倒过来,叫她扶了一把,就势搀着出去了。
孩子们在偏阁里玩得无趣了,改在院里玩呢。
一个脖子上项圈长命锁累累的男孩正倒在乳母怀里哭,齐氏一把将孙子夺过来,见他额上红肿,心中大怒,吐纳一回,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阿巧身上全是沙土,陈绛正扶她起来,谈栩然快步过去,道:“这是怎么了?你怎么摔成这样。”
齐氏御下颇严,乳母吓得要疯了,也顾不得什么上下尊卑,手指一戳,直指陈冬,道:“没见过这样做小姑的,明明见着侄儿侄孙们在玩吊龙尾,故意拿了龙头彩球引着孩子们去有滑沙的地方,一个个小芋头似地滚着摔了,头几个跌在那姑娘身上,倒是没伤着,就咱们小少爷和……
二房庶出的一个小子摔掉一颗牙,满嘴的血,还有五房庶出的一个丫头跌了个屁股墩,只是不敢哭出声,瘪着嘴掉眼泪。
阿巧冲过去救陈绛时,顺势拢了几个孩子在怀里,陈绛摔在她膝上,齐氏的幼女和蔡氏的儿子被她一左一右的保住了。
嫡孙和幼女,简直是齐氏心尖肉。
齐氏气得厉害,揽了幼女在怀里察看,小女娃倒是半滴泪都没有,长得同齐氏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睨着陈冬道:
“小姑姑这年纪了,既看不惯我们孩子玩闹,也该走远些,或是坐到阿娘、阿嫂那一屋,也学了人家的端淑做派,光裹个脚也不中用。”
大人不好说的,小女孩全说完了。
“玩翻花绳多安生,偏要玩什么吊龙尾,自己脚打滑,竟也埋怨我。”
齐氏视线扫过去,陈冬的声音愈发低下去,可还是绷着脸不肯认错。
她嫂子张氏更是垂着脑袋不敢抬头,齐氏冷冷一笑,道:“我瞧着五房是管不了你这性子了,既这样……
外头传来下人的说话声,正屋叫人去了。
齐氏一挑眉,继续道:“我今儿带了个教养嬷嬷来,你这年夜饭也不必吃了,听训吧。”
满屋的人没一个替陈冬求情的,齐氏朝谈栩然这边瞧了一眼,侧身说了句什么,她身边的嬷嬷就拿了抓了一把银豆豆过来递给阿巧。
阿巧忙推拒,蔡氏也拔了鬓上的一根小花簪塞过来,笑道:“院里满是人,没一个中用的,亏了你了。”
阿巧呐呐的竖着手掌推拒,谈栩然垂眸看着她膝上洇出来血痕,道:“收了吧。”
“呦。”蔡氏忙道:“快,先上点药去。”
祖宅平日里都是三房在打理,蔡氏自然熟悉人手和布局,让个婆子带阿巧上药去了。
谈栩然想等阿巧的,可是正屋传唤,慢不得,只好带着陈绛和吴燕子先入席了。
圆桌大约比穷人家的屋子还要大,依着次序由内到外,由左至右的排开来,众人依着长幼尊卑的排布入座,还有婆子在边上提点,绝不能叫你的腚挨了他的座。
谈栩然在人堆里寻陈舍微的身影,目光一触,原来他抢先一步,已经找到她了,正望着她笑。
蔡氏总是挨着谈栩然的,瞧着陈舍微的笑颜,又见谈栩然虽然神色疏离,可眸子微弯,隐有笑意,感慨道:“从前倒是瞧不出,你们俩还真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
“阿嫂说笑了,老夫老妻,还能如何?”
谈栩然口中搪塞道,心中却想着,‘这可是个遍寻不得,顶有意思的男人。’
桌上摆了冷碟,晓得这席面是蔡氏同大房、二房两位侄媳一块操办的,谈栩然不住夸赞着。
蔡氏心中有些淤堵,都是原配嫡出一脉,偏偏她公爹没个官身,要她苦命操劳,何处做的不好,细论起来都是她的过失,两个侄媳不过担个虚名,若是尽善尽美,夸奖时总也要分薄给她们。
凡事不能细想,不然处处郁闷。
“吃个石榴包,冬日里这点子鲜蔬比肉还贵。”阿巧还没回来,蔡氏让自己的婢女给谈栩然布菜。
水晶皮裹着绿叶菜和菌菇碎,用梗子扎成石榴福包的模样,看起来剔透饱满,吃起来也是满口清味。
若是往年,这道菜该叫谈栩然不舍筷了,可今年家中绿蔬不断,这菜吃起来也就是个一般滋味。
“真是好味,又素又雅,意头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