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谈栩然口不对心。
祖宅的年夜饭,自然舍得下血本,虽说族田今年亏损,但历年积银有账,还能叫这一顿给吃穷了?
瓢羹那么大的肥嫩海蛎,饱满的鱿鱼仔全是带籽的,邻桌上二房新媳正在被人调笑着要多吃几个,求多子的好意头。
谈栩然嚼吃着,味就这样,祖宅席面有制式,主菜年年就那几道。
她想起陈舍微做的煲鱿鱼,用的什么三杯汁的做法,一杯米酒,一杯酱油,一杯芝麻油,临出锅前撒上一把他育在温室里的九层塔,焖一会再掀开盖子,那香气浓的能盖过这席面上所有的菜肴,香得好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透过来的。
谈栩然觉得自己的舌头已经被陈舍微养住了。
‘这可怎么好?倘若日后他若有了别的心思,该如何拿捏了,好叫他安分守己的待着?捏着家中的银钱钳制?借着他古怪的来历要挟?’
正胡思乱想着,谈栩然面前落下一碗老菜脯三宝汤来,黑乎乎的一碗,瞧着是不好看,不过很香很舒胃。
这汤还是蔡氏的婢女给盛的,阿巧还没回来,谈栩然有点担忧。
蔡氏也觉得奇怪,就遣了个婢女去看,又上了两道菜才回来,说是阿巧不见了。
董氏朝这边看了一眼,目光很快移开,但谈栩然敏锐的捕捉到了,飞快的问:“陈冬还关着吗?”
蔡氏不解,“大嫂开的口,谁敢放她?”
谈栩然没再多说什么,示意自己要去找阿巧,径直起身走了,蔡氏又不好呼喊,抬手想拦没拦住,又恐引人注意,赶紧放下手。
谈栩然先去了阿巧上药额的屋子,人已经出去了,那就是在路上不见的。
蔡氏有个婢女跟着她,就见谈栩然走了几步,转脸问她,“陈冬关在哪里?”
婢女原本是要把她劝回去的,可被她这样一望,忙引路。
那屋子落了锁,可又开了,屋里圆桌上大盘小碟的,陈冬正吃着呢,见谈栩然气势汹汹的来,咧嘴笑道:“六婶这是作甚呢?放心不下妹妹我?我不乖乖在这吗?”
谈栩然脚心一硌,慢慢移开足,就见一粒银豆豆躺在地上。
陈冬也瞧见了,白了几个婆子一眼,嫌她们做事不仔细。
“大房罚了你,拿我的人出气,还以为你是多厉害的一个刺头,”谈栩然抬起眼,看着陈冬道:“觉得我是软柿子,嗯?”
几个婆子涌上一步,蔡氏的婢女忙道:“这是祖宅!今儿是除夕!”
明明是陈冬人多势众,蔡氏的婢女却紧紧挽着谈栩然,只怕她做出什么来,后来又一想,忙出门送信了!
屋里都是陈冬的人,谈栩然反倒走进几步,压抑怒火,道:“阿巧呢?”
陈冬正吃着席上那份花雕蛋白蒸虾丸,蒸蛋上浇的是虾脑熬的酱,又鲜又嫩。
齐氏派来的婆子训了她几句,就被董氏遣人笼络去吃小席面了,送金赠银的,吃人嘴短拿人手软,陈冬根本没吃什么教训。
听到谈栩然这么问,陈冬无所谓的一摊手,像是很好奇的托腮道:“六婶,你那婢子的脚怎么都裹得这样小巧?六叔没休了你,是不是因为你舍了婢子去笼络他呀?”
“小小年纪,你倒是学的透。”谈栩然冷笑着上前几步,道:“你真觉得小脚一钳,就能夹着男人不放了?男人该骗还会骗,该瞒还会瞒,只断了你这双脚,叫你肠子都悔青了也跑不得。”
陈冬的面色叫她说得难看起来,厉声道:“你少说什么歪词!”
话音未落,谈栩然用桌布裹着飞快的按断了一只瓢羹,没发出半点声音,她动作极快的将那尖利的碎口紧紧贴在陈冬面上,下了死劲,只要轻微错位,立刻刺破肌肤。
“阿巧在哪?”谈栩然柔声问,尾音轻轻翘起,仿佛闲聊,“嗯?”
陈冬总觉得看不透谈栩然这人,她好矛盾,像只裹了人皮的精怪。
既要学人说话吃饭,虚与委蛇,一身尖锐反骨又时时刻刻在皮肉下涌动,仿佛随时可能突出一身骨刺,自己满身鲜血的同时,还要扎得别人通体是洞。
不给女儿裹脚,听起来是个多么荒唐的娘啊,可陈绛看起来却越发的快乐,从前那瑟缩的模样全不见了,跑去玩什么劳什子的吊龙尾,跑啊跳啊,跳啊跑啊,是她们非要来刺她的眼!
而她,不过是惩治了一个下人罢了。
“谈氏你疯了?一个下人而已,至于吗?!”
瓢羹断柄好似一块尖冰贴在脸上,陈冬被吓得屏住了气不敢动,几个婆子也被惊住了,就听谈栩然徐徐道:“你这脸上脂粉滑腻,我又纤弱无力,把持不住一滑手,破相了可不好。”
“带出来带出来!”陈冬忙叫道。
祖宅院舍一重重,无论阿巧随便藏在一处,且要费功夫去寻。
见到了阿巧被婆子拎来,谈栩然松了手,细看才发现她脸上又红又肿的。
还能为何?不过是陈冬自己受罚,更见不得阿巧因此得赏,又欺四房势弱,只能在阿巧身上泄愤。
余光又瞥见陈冬起身的动作,谈栩然迅疾的一回身,一耳刮子把她打得跌回座上,趁着陈冬没反应过来,反手又是一下,打得她呆若木鸡,回不过神来。
谈栩然嫌恶的甩甩手,整衣肃容,快步扶起阿巧,正撞上蔡氏的婢女带着蔡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