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弦杀凌迟后
《未知法则》:弦杀凌迟后
为何要去登山?「因为那里有山。」仿效说出这句名言的伟大登山家,我与小寒难得意见一致地决定要登山,藉此放松心情。登山虽会造成肉体上的疲劳,但我们属于精神至上主义者,所以没什么好抱怨。话虽如此,会累还是会累,登山旅途不到一半,小寒便任性地大喊吃不消、硬要就地歇息,而意志坚定的我则凭着「一定要超越小寒!」的惊人毅力继续前进,爬过漫长且艰辛的山路后,正好在山腰看见有座社区,于是当下濒临极限的我有如见到绿洲般,迫不及待地闯入社区——
以上纯属虚构,以下全数省略——后面这句还是纯属虚构。
「……」预料。有如伸手探进书包,一拿就拿到想要取得的物品般的预料。
开头被怀疑是兇手,其后暂时洗白的角色,在真相水落石出前,仍有可能是犯人,而且机率不低。尤其是这次事件的兇手,这名兇手杀害琪琪的手法大方透露了重要线索——兇手能够使用「杀人之弦」的线索。
兇手其实可以将琪琪的死状偽装成「无法看出是使用杀人之弦下手的」,可是兇手并没有如此掩饰,没有掩饰仅仅代表他在彰显自己的身份,甚至在期盼某人成为侦探将他揪出……这起事件明显是针对我,兇手留下名为「杀人之弦」这项只有我理解的线索,除了露骨的挑衅,或许还包含着测试我「能否揭穿他」的游戏心理。
若兇手确实是在测试我「能否揭穿他」,那么必定会留下足以令我展开推理的各种线索。
——好比,兇手是跟踪过我与小寒的傢伙。小寒曾指出跟踪者使用的正是「杀人之弦」。
——好比,兇手在琪琪的邀约下还是坚决不来小寒家。因为兇手与小寒打过照面,怕被小寒认出才拒绝去小寒家。
在琪琪遭到杀害的当天,我一度靠着奥卡姆剃刀的思考模式简单推定阿莫是犯人,并与之接触、进行逼问,然而当时阿莫成功替自己洗白——靠着演技与提出另外一种假说,卖力地反驳我,而他也对我的测试无动于衷,在没有任何物证的情况下,我只能半信半疑的放弃追究。
放弃追究,不代表认同他的清白,毕竟经过那次的逼问,疑问反而埋得更深,虽然这或许算微不足道的小事,但——阿莫「太从容」了。身为第一发现者虽然失去理智的大叫,可是却能在当下将事情有条不紊地对我说明;明明在被我逼问时分明怒气衝天,却能理智地提出有如早已准备好的假说。
阿莫打电话要我今天到他家,直到这一步,我才确信阿莫是兇手。不,说得更明白,是在阿莫联络我以前,我就认为「如果阿莫是想对我进行某种復仇的犯人,接下来肯定会主动联系我」。
于是。
预料。有如伸手探进书包,一拿就拿到想要取得的物品般的预料。
非常令人不快地,在接到阿莫的电话时,我在内心深处便已预料到这一步。
虽不愿承认,但既定的事实并不会因为我的意志而改变。
阿莫才是,真兇。
是罪魁祸首、是杀人者、是犯人。
「嗯,测试得如何?我的表现及格吗?」山中社区n栋内;血流成河的n栋内,我当面询问踏在血肉地毯上的阿莫。
若是我替自己打分,便会给个及格分吧。
轻佻的阿莫用轻佻的目光望着我。
与平常态度相同的阿莫用与平常态度相同的姿态望着我。
没有像是性格大变般疯狂大笑,没有像是撕下面具般冰冷无情。
一如往常。
亲手将人类化为碎块后,阿莫的态度仍是一如往常。
哦,是这样啊,我恍然大悟。你的心灵,损坏得跟我差不多嘛。
我们都是异端,差别只在我仍然尽力维持身为正常人类该有的表象,然而此刻的阿莫,已完全放纵自己,委身于异端。
碎尸与血水。我们的背景是四人份的人体,这四人已被搞得一塌糊涂、面目全非,皮肤内侧的内容物四散、喷溅、佔据整个n栋一楼,血腥味在几秒前还觉得很是呛鼻,如今倒是已变得毫无感触。
即便是我,也是第一次看见人类被破坏至斯的样貌。
将人类杀到这种地步,映入眼帘的感受已不是恐惧或噁心,反而有股异样的滑稽感。如果不特别在脑内加上註解,压根不会把这些秽物联想到人类,确实不会,但这只是我的个人主见。换作小寒,她大概一眼就能辨别出这是人类的残渣;换作那女人,她大概会沾起来舔一舔,然后得出「这是新式的罐头吗?」这类结论。
我不是她们,我不是绝对的最终巔峰也不是无解的数字零,我是自嘲为咒术师的异端者。
「不及格,二十分。你像是在四道申论题中勉强回答出第一道的正确答案,接着却全都空白一样。」阿莫给出极低分的评价,还好阿莫不是教授,没有当掉学生的权力。
真严格啊,可是说得没错。我只有第一步是正确的,第一步以后就毫无进展。
「你是在復仇?」我扔出最令我好奇的下一道问题,「犯人请在自首后老实地自白动机,这是不成文的规矩喔。」脚下有点不太平坦,我略感嫌恶地将脚下的湿软团块踢到旁边。
「那只是推理剧的老套模式吧,」他不屑地耸耸肩,「虽然确实是復仇……的一环。」
「一环?我不是你復仇的主要目标吗?嘛,我也想不起来对你做错什么了。」我有样学样地跟着耸肩,「你的復仇目标,是我的家人对吧?这我倒是事先便得到的结论。」
「哦,没错,能猜到这点,给你三十分好了。」可是三十分在高中时代,是只要随便猜就猜得到的分数耶。
果然。
对我的家庭简单说明:母亲在產下我以后就意外地过世了,问题是在父亲身上。在母亲过世后,父亲仍会在「最低限度」下养育我……「不致死」这种等级的最低限度。父亲从事违法的黑道事业,满身酒臭与菸味是我对他的印象,三餐也只有想到才会扔给我,比起给予,更常藉着莫名的怒气对我动手,中间不愿回想的部分省略。一天两天、一年两年,直至时间对我失去计算的意义后,恐惧转为愤怒、愤怒转为仇恨,最后仇恨超越标准值、突破临界点后——中间不愿回想的部分省略。我被愤怒与仇恨支配,「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不重要」在汉摩拉比之箱内,失控的我收拾了徒具亲人之名、将我当成发洩工具的父亲。这是我第一次发动咒术、第一次杀人。
杀人是罪大恶极、十恶不赦的行为。但我已跨越了「界线」,一旦跨越这道界线,根深蒂固的道德观便会在这剎那分崩离析,同时也会理解到禁忌的彼端,逾越以后亦不过如此,杀人不过如此,仅仅是「一种行为」,与写作业、打篮球相同,都只是微不足道、不足掛齿的「一种行为」,没有炫耀也没有害怕的必要。
在汉摩拉比之箱内丧命的父亲,社会上被归类为离奇的失踪。从那以后,我就寄居在母亲的亲戚家中,过着还算安稳的生活,我也很能融入亲戚的谈笑,丝毫没有半点杀人以后的罪恶感或紧张感,换个环境日子如常度过,偶尔还会有无知的同情投射在我身上。
寄居亲戚家的同时,要说日常中的异常,即是认识到世界上最不该接触的邻居……那个单纯对我抱持兴趣的无解女人——中间不愿回想的部分省略。进入大学后我马上与亲戚分居、经济方面也由我独自处理,大学这段时间内认识了不少朋友,阿莫正是其中之一。大学的第一个长假中,遇见「最终巔峰」,再来数个月后——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