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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的人一身粗麻衣,头上深蓝色布巾紧紧包裹,蹲在地上将手伸进花盆里填土,连她靠近也没发觉。
“丹珠姐姐。”赵嫣将头埋在两个花盆夹缝间露出半张小脸,笑眯眯地跟她打招呼,“我来找你了。”
身后猝然响起声音,丹珠吓了一跳,回头见到人,又惊又喜,“公主怎么来了?”手上仍然做着活。
“找你玩啊。”
赵嫣将手撑在花架上,张着嘴含含糊糊地说,“丹珠姐姐,我的牙齿长出来了。啊——你看啊。”
“那谁叫你的牙齿金贵,长的都比旁人慢些。”
寻常人家孩子五六岁就开始换牙,有的不到五岁就掉第一颗牙齿了。民间传言牙齿掉得早,不操心,是富贵命。但是赵嫣已经八岁,正经才换第一颗牙,整个人瘦骨伶仃的,面色蜡黄哪里像一个公主?
丹珠愿意哄她,赵嫣小小年纪已然懂得如何分辨,笑着露出新换的小虎牙,乐呵呵地傻笑。
丹珠问她来做什么,她想起正事,问太医院怎么走?
丹珠狐疑,放下手中花盆,“怎么又要去太医院,不是先前抓过药了吗?可是才人又有什么不好?”
赵嫣哪里敢说真话,连连摆手,“不是不是,阿娘还有些咳嗽,还得去找上次的女医看看才行。”
“哦,你说女医啊,太医院没有女医,那个是尚食局的掌药女官,”丹珠随口解释,“已经入春了,才人咳疾竟还未痊愈,现在还是日日咳吗?一日要咳多久,可严重?”
询问里蕴含着关切,连珠炮一样砸下来,赵嫣招架不住,吞吞吐吐地敷衍,“还好吧,也没咳几回,抓两副药回来煎服就好了。”
丹珠还想再问,身后一声呵断生生截断了她。
“大胆奴婢!竟敢偷闲躲静,放着成堆的活儿不干,在这里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聊闲天,我可得告诉母妃!让她好好治一治你!”
两人齐齐回头。
小姑娘养得白胖胖的珠圆玉润,穿大红菱花袄子、雪色凌波裙,头戴红色羽纱宫花,一串金铃铛叮铃铃响,她坐在小太监的肩膀上,用手指着她们,皱起鼻子嘴里不饶人,“还不快把她捉起来,她旁边那个别的宫里的就扔出去吧。”
旁边围绕着的宫婢内侍不敢不听话,下了台阶就向她们走来。
赵嫣急了,“十六皇姐,我这就走了,你别抓丹珠吧。”
“哼!谁叫你要跟我抢!”说话人颐指气使,一副盛气凌人的表情出现在稚童的脸上甚是违和。
她们素有旧怨。
八年前,杜才人与同一位分的穆才人平起平坐,又同时怀有身孕,免不了处处被人比较。穆才人身世显贵,性子倨傲自负,自是看不起洗脚婢出身的杜才人,一来二去,生了仇怨。
恰巧这一年,宫里降生了五个公主,四个皇子,从年头生到年尾,皇帝没了热乎劲,对后出生的几个孩子兴致缺缺,礼部献名时随手一指就过去了。年终礼部事忙,忙里出错,导致赵嫣这个名字被呈上去两次,于是两个公主都被指名赵嫣。
穆才人抱着孩子去讨要说法,皇帝乐了,召来两个孩子,左瞧右看觉得左边的孩子更好看些,赐名赵嫣,右边的让穆才人自己找礼部去选,他不管了。
赵媗讨厌自己的名字,更讨厌赵嫣。
她叫人把赵嫣扔出去,得意地跨坐在太监肩上拍手大笑,“我们回宫禀告母妃,驾!”
一群人离开。
赵嫣被内侍死死抓着扛在肩上,眼睁睁看着他们像拖牲畜一样将丹珠带进宫室,消失在拐角。
“哐”一声,赵嫣被大力毫不留情地扔在门外,屁股摔得钝痛,火辣辣地烧灼,脑袋里七荤八素,眼前直冒金花。
耳边传来声音,那两个内侍还没走。
“她怀里有东西,看起来像金子。”
“扒开瞧瞧是什么?”
胸前棉衣被扒开,一股冷风灌入,赵嫣清醒了,怀里沉甸甸的触感不翼而飞,她赶紧抓住那隻手,“你还给我!你还给我!”
“哎……还真是,有金镯子。”小内侍的脸都要笑歪了,一把甩开赵嫣纠缠上来的手。
不能给他!那是阿娘救命的药钱。
赵嫣不依不饶,“你还给我!”
另一个内侍见状,眼珠子一转,“十七公主,丹珠眼下正要受罚,您将这金镯子献给咱们娘娘,娘娘一高兴没准就放丹珠出来见你了。”
赵嫣怔住,有些不相信,但是想起丹珠方才被人拖走的样子,还是忍不住问,“真……真的吗?”
得了二人肯定的答覆,赵嫣乖乖放手,坐在门前等丹珠出来见她。
宫门前人来人往,赵嫣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她还在等。
明媚的阳光倾洒在她身上,和风温柔轻拂,她不小心靠着墙壁睡着了,醒来日过正午。
给守宫侍卫送菜的老妪路过慈祥柔和地注视着她,见她醒过来,递给她一块白胖胖的馒头,“快吃吧,乖乖的啊。”她说话慢吞吞的,却满是善意。
赵嫣接过馒头,一点一点地啃下去。
老妪有宫务,旁人催她,她笑看赵嫣一眼,跟着走了,赵嫣又剩下一个人在等。
吃过馒头,她晒着太阳用手指逗弄墙角的蚂蚁,轻轻拨开挡路的石子,好让它们也能快快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