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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哭声若有若无,夹杂着几句软语安慰,像是情人间的喁喁私语。
不知过了多久,赵嫣腿脚麻木,目光等的都呆滞了,外面的声响才消失。她从石林里腾出身子,脚踩在地上像踩在云朵上的不真实,因为蹲的太久猛地站起来脑袋突发一阵阵眩晕。
眼前模模糊糊,迷瞪的视线里不期然映入凉亭上一道身影,她的目光紧紧锁在她身上,身上女官官服显眼,足以让赵嫣辨别出她的身份。
她心头突突直跳,欲上前开口解释,她想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没听见,但是两人之间隔着整片石林湖山,她遥望着她。
她鼓起勇气朝她招手,本能笃定她不会伤害她,等她战战兢兢穿过石林,拾级而上,凉亭里早空无一人。夏夜的风吹透她后背上的汗,冷得发颤。
她垂头丧气回到房里,赵妧看她模样,以为她是思念过甚,掩上房门,没有打扰。
提心吊胆过了好几日,她每每见到宫人朝她恭敬行礼就疑心是不是淑妃娘娘要宣她,可是,没有。
一切如常,她仍旧是那副冷冰冰,凶巴巴的样子,功课做不好当堂就要罚。其他人也仍旧怨声载道,午膳时常常聚在一起在背后给她骂个狗血淋头,当面却乖顺地跟鹌鹑似的,一个个缩头乌龟。
无论怎么告状都赶不走还反过来被教训,几次下来公主们都老实了,她们都怕她,因为学生怕先生,天经地义,所以赵嫣那副样子混在众人中一点也不奇怪。
草木摇落,更深露重,嘶叫一夏的蝉鸣沉寂后,秋风乍起,夜里淅淅沥沥下起雨。一夜间,枯败的槲叶就落满了小院子。
一场秋雨一场凉,院里青石路上还残留着雨渍,赵嫣从梦里醒来,听窗外司计司的人来交代送了衣裳,发觉已经入秋了。
她起床梳洗,召来小满,将衣柜里两件粗袍子递给她,“还是上次浣衣局的姐姐,你认得不?”
小满重重点头,“认得!”
赵嫣送她悄悄出门,小满是前几日德妃召她自己选的侍女,选她是因为她恰好和赵妧的小圆名字相投,圆圆满满的。
小满不机灵,甚至有些执拗劲儿,但是赵嫣很喜欢,连给丹珠送衣裳的事情都交代给她。
用过早膳后,她从书箱里抽出罚抄的文章,在窗下费力认着字。
洒扫的宫人擦完回廊,提着木桶统统退了下去,到了午间,小满才回来,递给她一隻绣着粉嫩荷花的笔袋。
“浣衣局姐姐让我给公主的。”荷花是夏天绣的,浣衣局事多劳累只能见缝插针直到秋天才完工。
赵嫣小心翼翼收起笔袋继续抄书,抄了整整一天才抄完所有的书,来不及将它收进书箱,匆匆跟着赵妧去给德妃娘娘请安,阿姐已经在廊下连声催了好几次了。
至晚方归,仍旧回自己和赵妧的小院子,进屋后看见屋里人吓了一跳。
“苏大人。”
苏玉卿坐在她的书案前,捏着她罚抄的摹字,神情凝重,半晌才放下,又不知从哪里掏出一盏河灯摆上案头。
“今日御河清理残叶的太监在沿岸石林里发现一盏河灯,宫里虽说也有宫人偷放河灯,可用的都是素纱或平纹纸,唯有这盏——”苏玉卿忽然抬头注视着她,“这盏用的是银云纱。”
“月前尚功局清理积夏仓库晾晒,发现十五匹陈年银云纱,表面有些许霉湿,薛司製将其剪裁成布块用来做教习女红之用,公主是天潢贵胄,想来不曾留意这些区别。”
“司製从宫正手中截下这盏灯,微臣恰巧在旁,一眼便看出灯上的字所属何人。”
赵嫣脸憋得涨红,语无伦次道:“我也不知道……不小心丢下的,大人还给我吧……大人尽可罚我抄书,我央求姐姐帮写的,与她无关。”
“这可不行,这是证物。”苏玉卿顿了顿继续开口,“微臣思量多日,从东来亭到曲兰台不到一炷香时间,杜才人的棺椁早在戌时之前就出了宫门,缘何公主在东来亭待至一夜未归,那必然是撞见了什么无处可去只能隐蔽亭下了是不是?”
“——还有,午膳之前你的侍女去了何处?浣衣局的宫女是否与她有旧?公主知晓吗?”
赵嫣语塞,“我、我不知晓……不不不,我、我知晓。”
“臣无意打探公主,”她将河灯当着赵嫣的面收走,又说,“十二公主天资聪颖,仍旧每日花时间教妹妹识字启蒙,想来一定是位疼爱妹妹的阿姐。”
纸卷上黑色墨迹之上又覆盖一层朱砂红色校对,即便同一个字勾了几遍,也还是不厌其烦。
“河灯上的字,微臣可以三缄其口,公主也能守口如瓶对吗?”
赵嫣愣愣点头。
苏玉卿走了,桌子上留下几本书《龙文鞭影》《幼学琼林》《广韵》和《经典释文》,赵妧教字隻教识写,不教音韵,记不住实属正常,亟待有个人拉她回正道。
同时她不禁叩问自己,等了这么多日,反反覆复思考这个小公主是否值得信任,如今她的选择错了吗?她真的能相信她吗?
这一夜赵嫣睡得极不安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她亲近的人不多,能在她身边还仍然护佑着她的只有阿姐了。
她决不能连累阿姐。
永安宫里此刻灯火通明,屋子陈设华美,数道珠帘垂落,一重重门帘进去,高大的琉璃灯照耀着整个室内金碧辉煌,金银各色丝线绣着纷繁富丽图案,幔帐闪烁着璀璨耀目的光阻隔内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