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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天崩地裂的一声响,连片的房屋摧枯拉朽般崩塌,混合着雨水,逐渐从坍塌的地方渗出血水来,废墟之下不断传来呼救,哀嚎连连。
淑妃带着人赶到时,场面极度混乱——暴雨如注、人声鼎沸,宫正扯着嗓子指挥救援的声音根本听不见。密密麻麻的人聚集在狭小的空地上,死里逃生的人们或围在一起抱头痛哭,或卖命吆喝着求人帮忙。
轰地一声,仅剩下摇摇欲坠的梁柱霍然倾塌,瓦砾木屑齐飞,上百人吓得尖叫、嚎哭、呼救,华丽的宫廷一隅像一座沸腾的屠宰场……有小宫女哭喊着从废墟堆里拽出一隻腿,狠命扯,嘴里大叫救命,没有人理她,这个时候,所有人都自顾不暇。
先来救援的是离附近最近的御花园太监,他们一个个没头苍蝇似的乱撞,鹃娘扯住一个,焦急问:“尚仪局的苏尚仪在哪里?”
小太监摆手说不知道。
鹃娘又拉住一个,“你知不知道苏尚仪在哪?”
无果。
“苏尚仪呢?”
连问三人,鹃娘面如土色回头向苏瑶卿看去,哽着嗓子,“……娘娘,怎么办?”
苏瑶卿勉力维持的镇定在小太监一个个搬出来的残损尸体面前荡然无存,年轻的女孩子一个个香消玉殒。
“去找,都给我去找!”
她第一个衝上去,惶然无依扒开人群,朝着眼前一堆满目疮痍的砖瓦土砾喊,“玉娘!”
喊声一出,顿时淹没在沸腾的哭叫中。
……
不知过了多久,天际阴霾散去,骤雨方歇,灰蓝色天幕闷闷沉沉。
主事的德妃赶到,巡防的侍卫前来支援,秩序重新恢復,人们井然有序地开展救援。
夜晚点起石灯,火把簇簇燃烧,借着晃眼的火光,苏玉卿睁开迷蒙的双眼,朝前方焦急的身影轻轻应了一声,“我在这。”
她靠在大树根下,一隻脚趿拉着鞋,另一隻腿脚露在外鲜血淋漓,身上仅披着一件家常旧袍,手里紧紧攥着什么,半片袖子撕开一道长口,掀出里面雪白的肌肤,发丝湿漉漉贴在皮肤、衣襟,正往下滴血水,洇出衣领开出粉红色的团花,脖子往上延伸出长长一道血痕至耳后,触目惊心。
面前横陈一具尸体。
苏瑶卿被人搀扶着走到她跟前,她面上尚有血色,只是显得有些狼狈,看起来不像受伤的模样。
“玉娘,你……”
“无事。”苏玉卿闭目片刻,艰难压下心头的不适,“不是我的血。”
“姑姑舍命救我,才咽了气,我听听她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血水渗透土层,在火光的映衬下,大片殷红的花渐次盛开,在银姑僵硬冰凉无息的身体下徐徐铺展。
苏瑶卿看了一眼,目露不忍,叹了口气,“应该的,她想要做什么?家中可还有些什么人?”
“没有,从我的俸禄里支些银子买副厚棺材,送她回家乡安葬,落叶归根即可。姑姑无子嗣,就在当地寻一二可靠之人认作她的义子女,四时八节常常祭拜,算还她的恩情。”
“好,这事交予阿姐帮你办,你随我回永安宫。”
苏玉卿冷峻的面孔在暗夜与火光交替中明明灭灭,太监抬起银姑的身体,她眼神跟着移动,脸色始终默然,只在触及她惊恐睁大的双眸中闪过一丝波动。
她崴了脚,被人扶起坐上担架,在门口又换上苏瑶卿的车辇,厚厚的褥子铺了一层又一层,鸾铃一响,稳稳当当的,车轮辘辘不显颠簸。
苏瑶卿坐在车内朝外吩咐,“鹃娘,你留几个人守着,她的东西若是清理出来了直接送到永安宫去,再差人同尚宫说一声,人我接走了,她日后就住我那里,不挪了。”
“对了,先遣人烧些热水。”
“另寻人知会德妃。”
她心有余悸,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苏玉卿闭目养神,手里不停搓着两枚发旧的络子。
云翳笼盖,夜色弥漫,高耸的宫墙只有隐隐约约模糊的轮廓,道路两旁石灯有些被骤雨打熄,雾气逸散,不见一丝风动,眼瞅着还有雨将落未落。
鸾铃的清吟在旷无一人的宫道上引人瞩目,路边伫立的几个女孩看见车壁灯的光亮,听见声音,骚动起来。
她们在苍梧斋一直等雨停歇,然后暮色深重又留下用了晚膳,现天黑路滑,正等着各宫人来接。
苏玉卿隔着纱帘,手心不自觉地往身后藏了藏,居高临下扫了底下人群一眼,滚滚车轴旋转,错身而过。
赵嫣埋头想心事,听见身边人闲谈。
“是淑妃娘娘?”
“来接尚仪的吧,听说韦司珍没了……”
几个脑袋凑过来七嘴八舌讨论,赵嫣已经无暇再听,望着远去的车辇,纱帘里影影绰绰的轮廓,在鸾铃悠悠声中隐没。
苏玉卿安顿在永安宫,御医来开过药后,留了一张药方和一贴药膏后便离开了。人仰马翻地闹到后半夜,她才躺在绵软舒适的衾被里。
望着头顶繁复华丽团花图案的纱帐,她凝神回忆起银姑死前的模样,这不是她第一次对一条性命流逝却无动于衷,宫里无辜殒命的人还少吗?但是这却是第一次经由她手、蓄意谋划并且……见死不救。
她借口淋了雨需要沐浴为由给了银姑可乘之机,让她从书房里发现烧毁的一角信件,迫不及待地通风报信欲立功。然后披上衣袍站在门缝里窥探他们的联络方式,令她没想到的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倒塌了房屋。她拚去书房销毁她伪造的信件,银姑却信以为真,不知死活地衝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