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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燧自古便是兵家重筑,边境前线的烽燧更是重中之重,早在春秋时期,北契传递军情仍是靠快马或鹰隼,直到见识过北雍境内连绵的烽燧狼烟,这才痛定思痛,争相效仿。
虎狎关外一片黄沙戈壁,一眼望去尽是高矮沙丘,延绵成群。入春以来的日头逐渐炎热,到了夜里又寒冷刺骨,如此极端的环境下鲜少有活物出没,更别说会有敌情出现。故而,东面关外隻设有两处烽燧,各配备燧卒五名斥候一名。若按照北雍军製,即便再偏远的烽燧也常年配有燧卒九名斥候两名,由此可见北雍对于军情的重视程度。
今日风沙漫天,一名当值的燧卒躲在高台后向外眺望,嘴里不满的嘟囔了一句:“狗日的马老么,每回巡视都得拖沓半日才回来,害老子吃一肚子沙子。”
话音刚落,年轻燧卒冷不丁后脑杓就挨了一巴掌,回头瞧见一张比烽堡石壁还要沧桑的老脸,年轻燧卒立即赔上一副笑脸,不敢吭声。
看起来年纪与烽堡不相上下的老燧卒眯眼望了一眼烈日,走近阴影里,在年轻燧卒身边坐下,问道:“那个新来的斥候,姓什么来着?”
年轻燧卒裂嘴笑道:“姓马,与小的同乡,都是从花溪州来的。”
老燧卒嗤笑一声,抬手指向南边,夹杂着龙石州独有的浓重口音道:“花溪州算什么同乡,真要论起祖辈来,你们都得往那边找同乡去。”
年轻卒子点头打着哈哈,没多言。
老燧卒是此处烽堡的燧长,在这里不知守了多少年,资历可谓老的一塌糊涂。早些年北契军伍其实不讲究资历深浅,隻拿拳头说话,但在商歌大军手上吃了几次亏之后便也逐渐重视起这些久经沙场的老卒,尤其是奔走于边关前线的燧卒与斥候。老燧长是土生土长的北契人,打心眼儿里瞧不起如年轻燧卒这般的外乡人子弟,中原有句老话说的好,非吾族类其心必异,哪怕这些小崽子是北契与中原通婚的子嗣,那身体里也有一半的中原血脉。说好听点叫“名仕后裔”,说难听点就是狗杂种。但令人可气的是,分明是外来人,王帐却赐给他们更高的身份地位,还享有许多北契人都遥不企及的优厚待遇。就拿这个年轻燧卒来说,没什么身手体格,也没什么经验,参军头一年就被分了这么个闲差,谁人不知道,前线烽燧里就属虎狎关东面这两座最清闲,除了环境恶劣些银子少一些没什么不好的,不像那些披甲佩刀的骑卒,看着威风却是时刻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上头说了,等这场仗打完,就许老燧长卸甲还乡。这个年轻燧卒很有可能仗着家中权势,年纪轻轻就坐上他花了半辈子才换来的位置。但好在年轻燧卒很识趣,从不显摆家世,对老燧长也是十分恭敬,这让老头儿心里稍微好过了些。
靠着墙壁的老燧长目光望着前方,不知在看什么,舔了舔干涸开裂的嘴唇。
年轻燧卒嘴角微微扬起,凑过去,低声道:“天热口渴,要不要小的出去买酒?小的兜里还有些剩余银子。”
老燧长瞥了他一眼,冷笑道:“前线正打着仗,你小子还有心思喝酒?”
年轻燧卒缩了缩脑袋,讪讪一笑。
哪知,老燧长话锋一转,轻叹道:“你也老大不小了,上不了战场捞不着军功,以后就多存些银子娶媳妇儿吧。”
来虎狎关好几年,年轻燧卒也没听闻过老燧长家中还有何亲眷,袍泽私下里都猜测这老头儿估摸参军前没娶妻,在这里守了大半辈子耽搁了也就不再奢望。
老燧长抬头望了一眼天色,问道:“那姓马的小子出去巡视多久了?”
年轻燧卒也跟着抬头望,回道:“差不多快两个时辰了。”
老燧长冷哼一声:“你们这些年轻小子就是不牢靠,一会儿他若回来,别让他上来,直接赶去买酒,银子让他自个儿掏。”
年轻燧卒嘿嘿一笑:“好嘞,让他买坛好酒专门孝敬您老。”
这马屁虽然没拍在屁股上,但也没拍在马腿上,老燧长斜了他一眼,没吱声。
前线两座军镇战事紧张,周边烽燧里经验老道的斥候都临时抽调走了,新来的斥候又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年轻后生,老燧长自然没给好脸色。但每回巡视回来,老燧长都要亲自上高台等候,看着那一人一马平安归来,才回去歇息。
年轻燧卒心里其实挺暖和,虽然碰上这么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老燧长,但他把他们的命当命,这就比什么都来的安心。
烽燧里走出个人,打着哈欠便朝高台走来,看样子是来与年轻燧卒换岗的。那卒子朝外望了一眼,揉着眼睛道:“马老么还没回来呢?”
年轻燧卒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风沙,笑道:“可不是……”
话音未落,年轻燧卒的笑容霎时僵在了脸上,随即变为惊恐。他眼睁睁看着一枚漆黑箭羽不知从何射来,一下就透穿了卒子的另一隻眼睛,箭头透过头颅,清晰可见上头挂着的红白之物。
尚来不及喊叫出声,年轻燧卒便被一把推了个跟头,几道利箭擦着他的耳畔破空而过。
年轻燧卒摔蒙了头,趴在地上撑起半个身子,刚抬头就见几个身形矫健的人影翻墙而入。随着一声刀出鞘,老燧长拔刀就与两个身披皮甲的人厮杀在了一处。从甲胄样式与佩刀看,这些人不是雁岭关的王朝军,更不是马匪。就在他愣神之际,老燧长已捅穿了一人肚肠,但阔背马刀好似掐在了骨头里,老燧长见势不妙,及时松手,但手臂仍是被另一侧砍来的刀锋拉出一条血长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