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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还问心无愧的周通文猛然心头一震,顿觉浑身冰凉,这些东西虽未曾见过,但他终于明白父亲死前为何会问那样一句话。手底下的人起了二心,甭管是见异思迁还是虚晃一枪,做君主的没谁会心慈手软,回过头来再想,父亲死的冤吗?
一点不冤!
他周通文还能坐在这里,仅是因为这位“仁君”还没得到她想要的东西而已。
屋内没有点灯,一缕清辉止步门槛,两个人就坐在黑暗中各自凝望。当然,汗流浃背的那个一定是周通文。
李长安再度催促道:“你要是想不起来,那就只能用我的法子来帮你想了。”
从人头落地的那一刻起,李长安再没有流露过杀机,但从言语中周通文听的出,他的生死或许就在一念之间。
站起身,周通文凭着记忆摸索出一盏油灯,因为止不住双手的颤抖,点了七八次屋内才燃起了一抹亮光。他走到仍然端坐在椅子上的尸身跟前,目光尽量避开脖子以上,伸手往沾满鲜血的衣襟下摸去。周云威有将重要物件贴身携带的习惯,若真如李长安所言,那他的小命就算勉强保住了一半。
当指尖触碰到薄薄的纸质,周通文不由自主松了口气,他拿出那封浸透了大半鲜血的信笺,双手呈递到李长安面前,嗓音嘶哑道:“请王爷过目。”
李长安接过来,扫了两眼,又递还给他,道:“你自己看看。”
红纸黑字,只有两个字,杀雍。
周通文一屁股跌坐在地,又哭又笑,状若癫狂:“爹啊!你糊涂啊!”
李长安没功夫去想他是逢场作戏还是真情流露,起身走到门外,不消片刻又返身折回,手里多了一封信笺。她走到跟前,蹲下身,毫不避讳的将信笺拎在周通文眼前,两眼泪水朦胧的周通文看了好半晌才看清上头的内容,同样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六人刺王。
李长安和颜悦色道:“眼下只剩五个人,你是替你父亲将功赎罪,还是补上他的位置成为第六个人?”
这个时候再拎不清轻重,周通文小半辈子就算白活了,他赶忙爬起身,跪地磕头:“但凭王爷吩咐,周通文万死不辞!”
李长安一把将信笺碾成齑粉,站起身道:“好,今夜你尽全力去找这五人,多半就在庄子里,但凡有半点蛛丝马迹就来三千尺通报一声。凭几个人就想刺王,至少得有两名大宗师以上,他们不会傻到一个个来送死,私下定谋划好了计策合力围剿。白日里听闻大半座庄子的人都来拜会过你父子二人,兴许这几人就在当中,周通文你若能找出两三人,今日之事,本王便不与你计较。”
“是!小人定全力以赴!”
周通文一头重重磕在地面上,不敢抬头,许久不见动静,他恍然抬起头,屋内已空无一人。
他颓然坐在地上,望向父亲的头颅,面如死灰。
不论今夜能不能活下来,幽涧山庄都完了。
给李长安送来密信的,是一月前便混进龙泉山庄的王府谍子。
出了厅堂,并未出别院的李长安站在院门边的墙根下,正听着身边庄内仆从打扮的谍子回禀今日打探来的第一手消息。
各大宗门有意隐藏实力,欲在擂台上争一争盟主之位的相关情报,李长安大都不予理会,隻让谍子言简意赅挑紧要的说。
谍子迅速重理思绪,一面不忘留神厅堂内周通文的动静,一面低声道:“一个时辰前太白剑录堂的左公明及其师妹刘太贞抵达庄子,同行的其中一人确定是武陵王府的白灵官无疑,另一人做男子打扮,属下有八成把握认定此人是武陵王。”
李长安勾起一抹嘴角,“终于来了,我就说姜凤吟怎能坐的住。”
谍子似有疑惑道:“只是其中并无可疑之人。”
李长安微微抬眸,平淡道:“姜凤吟本就对姜松柏有嫌隙,姨娘外甥联手做套的可能不大。”她停顿了一下,“但以防万一,还是着人盯着点儿。”
若算起来,对于东越太后之死袖手旁观的自己,新仇显然大于对姜家皇室的旧恨。这回又是在姜凤吟的地盘上,近水楼台掺和一手却也说得过去。
李长安侧目瞥了一眼这个年轻谍子,问道:“王府那边送信来的人是楼解红?”
谍子微微低垂着头,眼神闪烁了一下,口齿不如方才那般利索道:“回禀王爷,原本……玉姑娘是……”
李长安摆摆手,显然无意再听下去,吩咐道:“今夜你就好好盯着周通文,旁的事都不用管,他若不开窍,该点醒的地方就点醒,即便被他猜出身份也无妨。”
谍子应声称是,见李长安要走,又有些欲言又止道:“王爷……”
李长安回头望了他一眼,“还有何事?”
谍子出身花栏坞,是玉龙瑶一手带出来的,但早前在一次执行任务中受过楼解红救命之恩。两相权宜下,到底是忠心占了上风,于是道:“启禀王爷,楼头领是带着小姑娘一同上的山。”
李长安反应出奇的平静,隻微微点了点头,便走出了别院。
年轻谍子莫名有些心寒,外人说他们王爷生性凉薄,如今看来多半属实,不若谁家师父狠心将自己唯一的徒弟丢去吃人不吐骨头的关外,且不闻不问一年多光景。莫说一个正值风华的小姑娘,就是成年男子也不定受得住这般苦头。谍子轻声叹息,转身走向厅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