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搁下付帐的铜钱,楼解红看着迫不及待夺门而出的李得苦,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笑容,她在心里对自己暗道,谢秋娘,你做了大半辈子的恶,临了隻做这一回好人,不算难吧?
沿着山脚岔路,往西南去二十里,有一处百草不生满目枯土的山涧。周遭尚可依稀瞧出昔年小溪潺潺,青山映翠的美景痕迹,可惜不知为何,如今水流干涸,岸边万物凋零,一片荒凉景象。难怪这条小道人烟稀少,连山间走兽也不赏脸。
李得苦跟着楼解红在一处干涸的溪岸边勒马,后者翻身下马示意她就在原地等候,而后便独自朝前走去。
坐在马上的李得苦视野宽阔,远远便瞧见前头不远处一株早已枯萎的枯树下有一人。那人虽是坐着,但丝毫遮掩不住他高大健硕的身形,一身锦衣华服干净利落腰间并无配饰,与其说是江湖中人,更似豪阀世族里的话事人,看年纪尚未到知命,按理说这般年纪的武夫,修为至多达到宗师级别,若是个别的天纵奇才,已算是半个老江湖的李得苦不会不认得。可即便隔着七八丈的距离,那人无意间外泄出来的威压便让李得苦有些喘不过气来。
李得苦在脑子里把武评十人都筛选了一遍,年纪相仿的有那天下第一人,但听人说韩高之常年一身粗布麻衣浑身穷的冒酸气仍视金银为粪土,还有一个隻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凌霄真人是来自北契江湖,但眼前这人也没穿道袍啊?最后一个李得苦自认最为契合,便是上榜后也并未就此名声大噪的东越洗剑池的宗主叶白首。可听闻这次盛会,叶白首不仅亲自来了,还领着几名得意弟子早早就上了山,怎会平白无故跑来这荒郊野岭?
那这人……
楼解红遥遥传来的招呼声,打断了李得苦的思绪,扯过另一匹马的缰绳,李得苦驱马前行不由自主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眼睛也尽量不去看那人。
许是那人有意收敛了锋芒,李得苦靠近时未再感受到那种窒息般的威压。
楼解红朝那人轻轻一抱拳,继而翻身上马,姿态虽不卑不亢,但透出几分不自知的敬畏。李得苦再榆木脑袋也知道这叫一仆侍二主,不由得一阵心惊肉跳,这若是叫师父知晓那还了得!?师父那驭人手段她又不是没见识过,从来就没有手下留情这一说,就算念在昔日情分上,不死也得掉层皮!
李得苦也不知哪根筋抽了,转头看向坐在枯树下的那人,问道:“敢问阁下,可是东越洗剑池的叶宗主?”
那人面容生的还算端正,隻一双鹰眼格外锐利,看的人心底生寒。李得苦瞬时就悔青了肠子,硬生生扯起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楼解红脸色骤变,正欲开口,就见那人抬了抬手,笑容古怪道:“小丫头,你我之间无冤仇,快走吧,有多远走多远,切记莫回头。”
李得苦正纳闷,一旁的楼解红毫无预兆狠狠一马鞭抽在她坐骑的屁股上,“愣着作甚,赶紧走!”
李得苦吓了一跳,慌忙拽紧了马缰,待狂奔出一小段路,她才惊魂未定的看向跟在身后的楼解红,大声问道:“楼姨,那人是谁?”
楼解红面色阴沉,没有吭声,隻扬手又狠力抽了一鞭子,同时勒停了自己的马,朗声道:“得苦,有多远跑多远,迟些楼姨再去寻你!”
被抽的皮肉翻起的坐骑一声嘶鸣,全然不理会李得苦死死拽紧的缰绳,几近癫狂的朝前奔去。不敢冒然跃下马背的李得苦不停回头张望,她看着那个女子越来越小的身影,没来由的心头一慌。这样的楼姨她好似在那年的倒马关外见到过,但如今似又有些不同,一种莫名的感觉瞬时涌上心头,好似这一眼之后,便再见不到了。
刚浮出这个念头,李得苦险些发狂,她不顾一切拔出玉带腰,朝着马脖狠狠扎了下去。淌了一路鲜血的马匹仍顽强的奔出半里路,最终不堪重负前蹄轰然跪地,一头栽倒下去,马背上的李得苦毫无防备,剑柄一脱手,整个人直接被甩出几丈远,后背用力撞在路边一块凸出的大石上,当即眼前一黑。
心神不宁的李得苦贴着大石喘了半晌,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受伤不轻的脊梁骨咔的一声闷响,她脚下不受控制的一滑,脑袋当场磕在比她骨头坚硬百倍的石头上,彻底昏厥了过去。但在闭眼前,她好似看见,来时的天边有一道青虹,如流星坠下!
身处两头道路中央的楼解红,深深吸了口气,而后拨转马头,奔向来时的路。
坐在枯树底下的中年男子对那从天而降的年轻人视而不见,望向正狂奔而来的一人一马,冷笑道:“我就知道你要回来。”
他收回目光,起身掸了掸尘土,缓步走向年轻人,在二十步开外停下。
二人相视无言。
身后的一人一马,也在三丈之外停下。
三人站在同一条线上,似是三颗被看不见的丝线穿起的珠子。
这根丝线,叫做因果。
中年男子目不转睛的盯着年轻人,忽然笑了,眯起眼道:“有趣,有趣,太有趣了。”
不顾伤势从龙泉山庄一路御气飞来的李长安牙根都快咬碎了,骂道:“有趣你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