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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前,这首不算乡音小调的打油诗就传遍了大江南北,但凡学会说话的孩子都会唱,临近年关的那几日,大街小巷四处可闻孩子们传唱的稚嫩嗓音。
一身白衣长袍的李薄缘坐在门槛儿上,双手拖着腮,嘴里轻哼着打油诗,当念到“三十晚上点炮仗”的时候,她停顿了一下,自顾嘟囔了一句:“点什么炮仗啊,我都没见过炮仗长什么模样……”
看着眼前楼宇林立的富丽皇宫,李薄缘叹了口气,在这种满是规矩礼数的地方点炮仗好像有些不成体统,还是乡野村林好。往年这个时候先生会买来红纸,教她剪各种花鸟鱼虫,然后沾上米糊把满屋子的窗棂都贴上,一忙活就能忙活一整日,哪像现在,什么都有人伺候着,害得她成日无所事事。虽说这里有一座藏书过万的高楼,师娘还给了她一块小牌牌,说让她随时想去就去,她去是去了,但一翻书就傻眼了,她才跟着先生识字一载,好多字根本不认识,加上书里许多地方词句晦涩难懂,就跟看天书没什么区别。有些时候李薄缘觉得,小长安是不是忘记了,今年她才满五岁。
廊道下,脚步声轻盈,待到人已至跟前,李薄缘才反应过来。
从议事殿那边回来的李长安有些好笑道:“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
李薄缘脸上没什么表情,无精打采的摇摇头,没吭声。
李长安学着她的模样,也坐在门槛上,几步之外跟着伺候的随行宦官自觉退远了些。
李长安歪着脑袋,一手撑着下巴,看向小丫头道:“昨日你师娘说给你做几身新衣过年,为什么不要啊?”
李薄缘低头看着脚尖,沉默了半晌,闷声道:“我不要新衣,我要炮仗……”
李长安愣了一下,许是从未见过小丫头这般孩子气的时候,接着脸上便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那等你师娘回来,咱们一起出宫去逛逛,好不好?”
李薄缘没有一下子欢喜雀跃,只是抬头看着她,问道:“小长安,你家那么大,过年的时候热不热闹?”
李长安笑容僵硬了一下,转头眺望向远方,嗓音低沉道:“热闹是热闹的,但总是少那么一两个人。”
李薄缘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不过好在李长安瞬时又恢復了笑意,转回头看着她道:“不过这个年关咱们大抵是回不去了,明年好不好?明年咱们一定过个热热闹闹的年。”
李薄缘嗯了一声,很是懂事道:“那今年没有炮仗也不打紧。”
回寝宫前,洛阳刻意换下了龙袍,才转过拐角远远就瞧见那坐在门槛上的一大一小,许是冬阳暖人,李薄缘趴在李长安腿上就那么坐着睡着了。走近的洛阳不由脚步放的更轻,李长安抬头望来,满脸笑容,轻声道:“这个年纪的孩子嗜睡,你等我会儿。”
李长安抱起小小的李薄缘,动作轻柔仿佛视若珍宝一般,洛阳没来由的记起那年,在衝河河畔,李长安也是这般抱着那个女子。那时她便想,为何总是死去的人让人念念不忘,后来母后从天阙楼一跃而下,她才渐渐明白,并非忘不掉,而是因为再也见不到。
李长安从屋里出来时,洛阳问了个没头没脑的问题:“为何给她取名李薄缘,而不是李良缘或是李善缘?”
李长安笑了笑,光明正大的避而不答。
洛阳也没追问。
二人对望一眼,很默契的并肩出了寝宫,洛阳的手有意无意垂在身侧,早就心怀不轨的李长安顺势而为,拉住手的那一刻,她脸上的笑意止不住的荡漾开来。后头远远跟着的老宦官轻咳了一声,一众内侍微微垂头,非礼勿视。
她们走的漫无目的,好似一对刚入江湖随遇而安的神仙眷侣,回想以往总是有目的的各奔东西,李长安便很享受当下的安逸。
走着走着,李长安忽然笑出了声:“你说咱俩要是能有个孩子,那得长的多好看?”
洛阳淡淡斜了她一眼,“那我生一个?”
李长安悚然一惊,马上就笑不出来,一本正经道:“李薄缘那孩子就很乖巧,年纪也正好合适,等她独当一面,咱俩就功成身退养老享清福去了。”
洛阳微微一笑,祸国殃民。
不知不觉间,又走到天阙楼前,李长安抬头仰望,神情肃容。
洛阳轻声道:“想上去看看?”
李长安回头看着她,没有言语。
洛阳心下会意,淡淡道:“不打紧。”
老宦官领着一众内侍在楼前候着,二人拾阶登楼,到了顶层,李长安站在外廊上极目远眺,满城繁华盛景,丝毫不输中原第一城。更远的地方,甚至能依稀看见与天同色的波澜大海。
李长安缓缓将双手拢在袖中,鄙夷笑道:“中原觊觎东越,无异与北契觊觎中原,大家都不是什么好货色,嘴上倒是各个义正言辞。”
洛阳脸色有些发白,离着栏杆也稍远,只是嗓音仍旧平静道:“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道貌岸然的正道之士,这不是你曾说的?”
李长安转头看向她,有些愧疚之色,而后走到她身后,将人搂进怀里,低声道:“是我不好,咱们不说这些糟心话,你有没有听说我在甲子湖边筑了一栋楼,跟这里一样九层高,站在楼顶就能俯瞰整座邺城,自然,景致是比不得郢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