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禄堂生回道:“回陛下,奴才早先便备下了,还有长公主平日爱吃的几样小菜。”
比起东越北契那两位女子皇帝更为年轻的女帝满意点点头,许是心情愉悦的关系,方才的些许倦容一扫而空,脚下步伐也跟着逐渐轻盈起来。
相反,禄堂生缓缓垂下的眼眸却黯然晦涩,整个皇宫,论起谁人离天子最近,上至公卿大臣,下至宫人侍卫,哪怕是伺候女帝陛下日常起居的女官,都不如他这个唯独站在龙椅边上的掌印大宦官。
满殿朝臣之中,不是没有聪明人,但恐怕没人敢对心中那个近乎疯狂的念头下定论。又不是芝麻绿豆的小官小吏,随时可以择人而替,一朝君王,谁人可替,又有谁人敢偷梁换柱!?
但禄堂生心知肚明,陛下不是陛下,原来的陛下尚未穿上龙袍前就讨厌批朱阅奏,往往坐不住一个时辰就会借着各种由头偷懒耍滑,可如今的陛下在龙案前一坐就是一整日,有时甚至不顾龙体通宵达旦。原来的陛下待人亲和,跟几个贴身女官都能说上两句玩笑话,如今的陛下待人也亲和,言语间却多了几分君臣疏离。原来的陛下喜喝清茶,如今的陛下喜喝浓茶,原来的陛下偏爱甜食,牙疼还背着御医偷糖吃,如今的陛下半点甜都不沾,喜好辛辣。
没来由的,禄堂生想起很早之前就在京城里流传开的一句话,皇女并蒂莲,岁寒平平,松柏无双,两女并肩行,安能辨真假?旁人难分辨,在他眼里却最是清楚明白,师父临终前交代,将来北雍王向着谁便要他对谁誓死效忠,他不如师父,琢磨不透那位西北藩王的真正心思,但他至少知道一仆不侍二主,所以他隻愿效忠一人。
禄堂生微微抬眸,瞧见不远处那座绿意盎然的花鸟房,他忽然有些明白,在他之前的那位红袍大宦官,为何甘心赴死,换做是他,也一样。
每回女帝陛下都是独自进去,禄堂生呈上食盒,低首垂眸,安静候在门外。
花鸟房除却门外把手的侍卫,没有多余的宫人伺候,平日送饭更衣沐浴皆由女帝的贴身女官打理,每隔三日女帝陛下会亲自前来探望,对这些繁杂小事更是亲力亲为,且雷打不动。
这栋独一无二的楼宇构造奇特,四面不见窗棂,皆是两人高半丈宽的大门,内里未设二层,唯有环绕木梯攀壁而上直通楼顶。楼顶中央镂空,以琉璃覆盖,每当晴空艳阳,便将楼内映射出五彩斑斓的奇妙景象。
屋内有一女子,身披宽敞大袍,赤脚坐在兔绒地衣上摆弄着跟前几盆花草,泥土弄脏了雪白地衣,女子似乎毫不在意。拎着食盒的女帝在门口跺了跺脚,女子也毫无反应,直到女帝站在她身后,柔柔道了一声:“我来看你了。”
女子浑身一僵,愣了半晌,随即转过头扬起一个欢喜笑脸,一束光辉恰好打在她的脸上,明艳而凄美。
她指了指面前的花,“松柏,你看这朵牡丹,开的好不好看?”
在世人面前是九五之尊的女帝陛下,在她面前只是妹妹的姜松柏轻轻瞥了一眼,微笑道:“好看。”
得了讚赏的女子笑的更开心,转头继续捣鼓她的花草。
姜松柏走到一旁的小茶几边放下食盒,看了看满手污泥的女子,转身拧了一方湿帕过来,半蹲在女子跟前,拉过她的手一面仔细擦拭,一面好似喃喃自语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这里,所以不必每次都装出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给我看,御医上回跟我说你牙疼还没好,甜食还得戒一段时日,不过辣的可以吃一点,我让御膳房做了适合你的口味,一会儿你尝尝,若还是不喜欢,下回我就不给你带了。还有先前你问我的事,我这几日都在想,但你也知道我信不过姜孙信,再过些时日吧,等新政推行下去,我带你出宫去见她。”
女子一直沉默不语,姜松柏抬起头正要给她擦脸,不经意间四目相对,那双曾经灵动清澈的眼眸,如今只剩古井不波。
姜松柏眉头耸动了一下,面色如常,她不着痕迹的移开目光,盯着女子脸庞上的一块泥印,拿帕子耐心擦拭,“岁寒,我要怎么做,你才满意?”
如今被宫人侍卫尊称一声“长公主”的姜岁寒轻轻别过脸,不言不语。
姜松柏轻叹一声,起身擦干净手,打开食盒摆好菜肴,柔声道:“听他们说你早膳就没用,这都过了晌午,过来吃点儿。”
姜岁寒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
姜松柏语气带着几分哀求道:“就当是陪我,好不好?”
两人沉默着僵持了半晌,最终姜岁寒抵不住那灼热的目光,手脚并用爬到小茶几边盘膝坐好。姜松柏见她一副幽怨的负气模样,好气又好笑,也不给她碗筷,夹起一筷箸菜递到她嘴边,加重了几分语气道:“张嘴。”
姜岁寒乖乖吃了一口,没嚼两下,脸色就逐渐涨红,姜松柏恰到好处的递来一杯清茶。灌了半杯茶水下去,姜岁寒斯哈斯哈的轻微喘息,没好气道:“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