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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徒二人如今日这般亲近,还是头一遭。
走上那条悠长御道,张怀慎松开手,与老人并肩而行,身形高大的他比佝偻着背的老人高出了很多。
老人目光始终望着前方,不知在想什么,张怀慎平淡问道:“老师近来身子骨可还硬朗?”
季叔桓淡淡瞥了他一眼,呵呵笑道:“年轻时跟李长安学过一阵子拳脚功夫,后来嫌累,放弃了,不过还能再活个两三年。”
从不巧言令色的中书令大人一时没了言语,季叔桓却好似打开了话匣子,自顾自道:“想想这世上真是无奇不有,老夫都一把年纪了,行路要坐马车,穿衣要人伺候,写个奏疏都得费半日功夫,她李长安却还是风华正茂,还能打的那帮北蛮子屁股尿流,算算当年,她也就小我几岁而已。若说谁最能活,我们这几个师兄弟拍马都赶不上她,前几日有人告诉我,范西平也死了,就剩老夫一个跟她比命长了,不过想也知道,到最后肯定是她赢,倘若她……”
没有战死沙场的话。
季叔桓没能说出口,许多年前范西平就当着李长安的面亲口说过这句恶谶,如今不仅中原这般认为,北契也这般认为,恐怕就连李长安自己也是这般想。
张怀慎低头看着脚下的路,嗓音仍旧平静道:“老师与薛首辅乃是师出同门,他的弟子闻溪道学生一直很敬佩,卢东野也一直将他当做同门师兄那般敬重,甚至超过了学生,所以才不可避免落得今日这般田地。闻首辅有些策论学生始终不敢苟同,但唯独有一句话,学生深以为然。”
他不似方才那般风轻云淡,嗓音略有低沉道:“北雍亦是我中原子民。”
季叔桓停下脚步,转头望向来时的路,“可惜啊,他们不是这般想。”
张怀慎朝老人躬身一揖,“还请老师助学生一臂之力。”
季叔桓没有言语,只是拍了拍他的手臂,继续往前走去,师徒二人又一次陷入沉默,许久之后,季叔桓缓缓开口道:“有这般想法的人,如今死的死,走的走,你与东野,你们师兄弟二人就莫要再相互置气了,但也莫要走的太近,天底下的皇帝都希望臣子之间相互和睦,但绝不是沆瀣一气。此事急不得,你们二人各尽所能便是,陛下实则也不愿见北雍败,否则便不会任由东越发兵支援,林杭舟被发配边疆是陛下告诉北雍朝廷的底线所在,只要李长安恪守本分,陛下便不会再与之为难,只不过待到西北战事平息……“
这条御道似乎总也走不到尽头,季叔桓长叹一声,道出了张怀慎心中所想的那个答案。
“燕字军可以留下,李长安必须死。”
不是该死,而是必须死。
张怀慎轻轻点头,“这便是学生与卢东野的分歧之处。”
老人最后又拍了拍这个得意门生的肩头,谈不上多少惋惜,只是感慨了一句:“长安不死,长安难安。”
这句话亦是出自范西平之口,老人抬头望向最后一缕余晖下渐渐亮起的长安灯火,不禁想起另一句话,天下之道万万条,唯有一条通大道,凡走此路者,生死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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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大捷的消息不胫而走,举国上下可谓一片欢喜,就连素来自认高人一等的长安百姓都放下了以往成见,对那位北雍王讚誉有加。
青州燕南王府,一个身着明黄锦衣的大胖子斜靠在软榻上,手中把玩着一块色泽上佳的羊脂玉,似笑非笑道:“听说北契不仅大败,李长安还宰了呼延同宗,脑袋就插在倒马关,那京观,光听本王都觉着很壮观,不怪你父子二人想去边关挣军功,本王手下要是有八千精骑,本王也想去。”
榻前跪着的齐家父子二人,顿时浑身一颤,齐阳翰重重一磕头:“末将绝无此心,还望王爷明察!”
胖子叹了口气,“齐阳翰,你青州骑王朝前三甲,跟着本王常年窝在青州是不是觉着很憋屈?”
齐阳翰又是重重一磕,“青州骑誓死效忠王爷!”
胖子闻言哈哈大笑,“齐将军,抬起头来,你可是出身北雍的名将,哪能在本王面前这般低声下气。”
齐阳翰缓缓抬起头,那块价值千两的羊脂玉不偏不倚正砸在他的脑门上,顿时血流如注。匍匐在地的齐和玉低着头,死死握紧双拳。
胖子见齐阳翰仍旧一副不为所动的摸样,似是失了兴致,摆了摆手道:“这块美玉就当本王赏你们父子二人的忠心了,滚吧。”
齐阳翰双手捧起沾血的玉,平静谢恩。
待父子二人走后,府上管事通传院外有两人求见,不多会儿,就见姜东吴领着一名貌美女子款款而来。
“臣弟见过皇兄。”
女子端庄得体,落落大方,跟着盈盈一拜。
与姜东吴这个世袭罔替的王爷不同,这位臃肿如猪的男子,是商歌王朝货真价实的皇亲贵胄,燕南王姜祁。这一声“臣弟”很有攀高枝的嫌疑,姜祁的目光在那名女子身上转悠了几圈,最后才落在姜东吴身上,笑眯眯道:“先前听闻东吴老弟新得了一位美人,硬是把兖州各楼大小花魁都比了下去,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来人啊,给本王的弟弟和这位美人,看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