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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来的时候,那太监甚至还通报了一声。皇帝仍旧是背对着她,站在台阶之上,看他身后那恢宏壮丽的山河画卷。
闻言,朝徽帝这才缓缓转身,自上而下垂落,迎上卫云舟的目光。
他的目光空洞而浑浊,配上那对襟褂子,一瞬之间卫云舟错愕,她真的会以为,眼前这人不是她的父亲,而是什么阴间鬼神。
看来这练道修玄,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她暗自揣度,面上却是盈盈笑着。
“如今不晚了,父皇叫儿臣来,一定有什么要事吧?”
皇帝眼神飘忽,缓慢开口:“这么说来,若是无事,朕就不该叫你了?可真是新妇忘家。”
他眉头紧皱成川字,言语之间毫不掩饰地表露。
卫云舟继续笑道:“哪里的事!”
“没有就好,”朝徽帝僵硬地扯动唇角,眼角眉梢忽而耷拉下来,像是蓄着无穷尽的哀伤,“你过来。”
他开始了。卫云舟忽而心跳如擂,这是他最深谙的技艺。
她故作天真问道:“过来?”
朝徽帝点点头,目光示意旁侧:“到这里来,台阶上面来。”
御书房中台阶高度虽然不比殿中,但仍然是有的——适才,皇帝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他是高位者,俯视低位者。
但他今日想要做的不是这个,他示意卫云舟上来的同时,自己却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阶。
他从高位,走到低位,再缓步走到卫云舟身边,用尽一个慈父的语调,道:“你去台阶上面。”
她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是她今日决计不会就范。
卫云舟晃了晃头,相当为难:“父皇,您不在京中的时候,儿臣大可走上台阶;但现在您在这里,说什么也不好。”
不同于皇帝眉梢蓄着的哀伤,她脸上一派天真,似乎这些话都像是发自纯然肺腑。
朝徽帝愣了愣,的确,她说得也有道理。
二人之间,三步之距——卫云舟能够看见朝徽帝的白发。
岁月催人老。
屋外狂风大作,雨势更加磅礴,轰轰然一声雷响,又是一阵倾倒银河般的声响。
风也从未关紧的窗中刮入,飞扬起皇帝的发丝来。
他也看见了那些闪着光的白发,脸上更加哀戚:“朕此去东巡,甚是哀伤。”
“父皇有何哀伤都可告诉儿臣,倘使儿臣能够分忧解难,万死不辞。”她的官腔也是一套套的,表面礼数备至,却偏偏不中他最想要的。
他刚刚看见那玉坠时,明显怔忡片刻——但是他却没有说起此事。
朝徽帝叹了口气,“青青河边草,磊磊涧中石。青山不老,可朕已生华发……云舟啊,你说,父皇我究竟能活到几时?”
他双眸中希图得到宽慰的感觉,愈发强烈起来。以至于此时此刻,称呼陡然发生了变化。
可是她还年轻,她还有青丝绿鬓,纵那苍山青翠,她也可与之相对。
她不会同情他。她温和地笑着,像是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父皇多虑了,如今您正值壮年,道士日日夜夜为您祈福,国中一片欣欣向荣——您自然万岁无忧。”
朝徽帝的眼中霎时凝结成冰,他滚动喉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好像根本不懂他。明明长着和她一样的面容,她还是她的女儿,为什么就不能像她一样理解他呢?
要是她的话,一定会来分享他的悲伤……
窗外电闪雷鸣,乌云滚滚,任由时不时窜出的惊雷剖出一道雪白来。
房中,朝徽帝重又开口:“这天气不太好,适合待在宫中,你那会儿在做什么?”
他饶有兴趣地扬眉,恶意揣测着什么。
哪怕她做了别人的妻,也要回来。
卫云舟了然,好在那应昆嘴巴兜不住,为了逗趣她将皇帝所言说了,她才好对症下药。
她莞尔一笑:“应公公来的时候,儿臣还在大厅里面呢。”
不是预想中的情境,皇帝微不可察地皱起眉头,轻微的异动,却被卫云舟收入眼底。
就这么想要从驸马身边抢回来人么?那么她就告诉他,她当时什么事情都没有,很闲,没和楚照待在一起。
让他的掠夺倏然落空。
皇帝沉默顷刻,嘴角这才扯出笑来:“也好,朕没有麻烦到你。”
击碎了,但她还要再反击——
她脸上忽而出现羞怯的笑:“说起来,太医倒是给儿臣说了,若想怀孕,要避开大暑大寒,还有如今这种暴风雨雪的坏天气……”
话音刚落,窗外又是一声巨大的闷雷惊响,几乎是压着句尾而至,炸开在皇帝耳侧。
他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以为自己听错了,可看见卫云舟脸上笑容,他忽而明白这一切是真的。
她脖颈上还戴着那玉,本来属于她母亲的玉坠。
她不仅没有理解他的悲伤,还颇为喜悦地告诉他这备孕之事。
她是闲着,闲着是为了躲这恶劣天气,才未与那驸马待在一起——
朝徽帝终于觉得心中悲伤难以抑製,他静静地看着卫云舟,却见她眉尾带着儿女娇俏,似乎沉浸在迎接新生儿的喜悦中。
那玉在烛光照耀下莹莹生辉。
皇帝终于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眼前的人:削腰细肩、丰神冶丽,甚至那玉坠佩戴都相似至极,可是,可是……